第九章 隋唐之佛学(下)(第8/13页)
此“无念”之又一解释。依此解释,“无”者是“无诸尘劳之心”,“念”者是“念真如本性”。吾人念念皆注意于真如本性,久之乃见此念亦系“真如之用”。若见念亦系“真如之用”,则知一切“见闻觉知”,亦系“真如之用”;则知“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矣。
《坛经》云:
善知识,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善知识,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大藏经》卷四八页三五三)
《神会语录》亦云:
念不起,空无所有,名正定。能见念不起,空无所有,名为正惠(同慧)。即定之时是惠体,即惠之时是定用。即定之时不异惠,即惠之时不异定。即定之时即是惠,即惠之时即是定。何以故?性自如故。即是定惠等学。(原作觉,依胡校改)(卷一,《神会遗集》页一二八至一二九)
此为“无念”之第三解释,依此解释,则“无念”即是“念不起”。“念不起空无所有”,惟见“自性不动”而已。此“念不起”,似亦即神会所谓“不作意”。《神会语录》云:
不作意即是无念。无念体上自有智命。本智命即是实相。诸佛菩萨用无念以为解脱法身。……然一切众生,心本无相。所言相者,并是妄心。何者是妄?所作意住心,取空取净,乃至起心求证菩提涅槃,并属虚妄。但莫作意,心自无物。即无物心,自性空寂。空寂体上,自有本智,谓知以为照用。故《般若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无所住”,本寂之体;“而生其心”,本智之用。但莫作意,自当悟入。(卷一,《神会遗集》页一百〇一)
自性本体,本自空寂;不作意,则空寂的自性本体显矣。此“空寂体上,自有本智”,本体显则“本智之用”亦显矣。
上述对于无念之三解释,意义各不相同。或者《坛经》本慧能诸弟子集记,而《神会语录》所记又非一时所说;故对于“无念”之口号,有如此不同之解释欤?惟依上述,“无念”之第一解释,则修“无念”法者,实可于人伦日用之中行之。依此解释之“无念法”,于后来影响甚大,即此再一转即宋儒之学矣。
由上观之,慧能神会等所说修行方法,在理论方面,不必有一贯之解释。其学能震动一时之故,即在其“顿悟成佛”之主张。《坛经》云:
若起真正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大藏经》卷四八页三五一)
《神会语录》云:
如周太公傅说,皆竿钓板筑,简在帝心,起自匹夫,位顿登台辅,岂不是世间不思议事?出世不思议者,众生心中具贪爱无明宛然者,遇真善知识,一念相应,便成正觉,岂不是出世不思议事?(卷一,《神会遗集》页一百三十)
如此说法,诚可谓简易直捷。于是以后禅宗,遂有专恃机锋,以使人言下顿悟者矣。
(四)宗密所述禅宗七家
由上可知,禅宗所注重,大端在修行方法。而因其所讲修行方法之小异,禅宗中遂又有诸派别。然禅宗虽无形上学,而其所说修行方法,实皆有形上学之根据。盖其所说之修行方法,为如何使个人与宇宙合一之方法,必其心目中有如此之宇宙,然后方讲如此之方法也。不过此如此之宇宙,禅宗以为修行者证悟后自可知之。故不必讲,且亦不能讲也。禅宗中诸派所说之修行方法,虽大同而又有小异;盖因其心目中之宇宙,大同而又小异也。寻出禅宗各派所暗中根据之形上学,在学问方面,实一有趣而重要之工作。当时作此工作者有宗密。《宋高僧传》云:
释宗密,姓何氏,果州西充人也。家本豪盛,少通儒书。……元和二年(西历八〇七年)偶谒遂州圆禅师;圆未与语,密欣然慕之。……又集诸宗禅言为禅藏。总而序之。……会昌元年(西历八四一年)正月六日坐灭于兴福塔院。……其月二十二日,道俗等奉全身于圭峰。俗龄六十二。……或曰:“密师为禅耶?律耶?经论耶?”则对曰:“夫密者,四战之国也,人无得而名焉。”……是故裴休论撰云:“议者以师不守禅行而广讲经论。”……系曰:“今禅宗有不达而讥密不宜讲诸教典者。”(卷六,《大藏经》卷五〇页七四一至七四二)
宗密华严宗以为第五祖,但亦奉神会一派之禅学,且常以和会“宗”“教”为言。宗者即禅宗,教者即佛教中经典之教也。本传称其著述二百余卷,盖佛学中之学者。其讲述宏博,为当时禅宗中人所讥。但因其能以学者之态度,将当时禅宗中之派别及其学说,分析比较。其所集禅藏之总序,名《禅源诸诠集都序》。在此序中,宗密分禅宗为三家。但在《圆觉经大疏》中,则分禅宗为七家。七家者,宗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