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北朝之佛学及当时人对于佛学之争论(第7/11页)
又云:
夫所以言离者,体不与物合,亦不与物离。譬如明镜,光映万象;然彼明镜,不与影合,亦不与体离。又如虚空,合入一切,无所染著。五色不能污,五音不能乱,万物不能拘,森罗不能杂,故谓之离也。所以言微者,体妙无形,无色无相。应用万端而不见其容,含藏百巧而不显其功。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然有恒沙万德,不常不断,不离不散,故谓之微也。是以离微二字,盖道之要也。六入无迹谓之离,万用无我谓之微。微即离也,离即微也。但约彼根事而作两名,其体一也。(《离微体净品》第二,《大藏经》卷四五页一四六)
此圣人修养所用之功夫,及其修养成就时之心理状态也。
八 【僧肇之般若无知义】
在此心理状态中,圣人之心如明镜,虽不废照,而其体自虚。僧肇《般若无知论》云:
是以圣人虚其心而实其照,终日知而未尝知也。故能默耀韬光,虚心玄鉴,闭智塞聪,而独觉冥冥者矣。然则智有穷幽之鉴,而无知焉;神有应会之用,而无虑焉。神无虑,故能独王于世表;智无知,故能玄照于事外。智虽事外,未始无事;神虽世表,终日域中。所以俯仰顺化,应接无穷。无幽不察,而无照功。斯则无知之所知,圣神之所会也。然其为物也,实而不有,虚而不无。存而不可论者,其唯圣智乎?何者?欲言其有,无状无名;欲言其无,圣以之灵。圣以之灵,故虚不失照;无状无名,故照不失虚。照不失虚,故混而不渝;虚不失照,故动以接粗。是以圣智之用,未始暂废。求之形相,未暂可得。故《宝积》曰:“以无心意而现行。”《放光》云:“不动等觉而建立诸法。”所以圣迹万端,其致一而已矣。是以般若可虚而照,真谛可亡而知,万动可即而静,圣应可无而为。斯则不知而自知,不为而自为矣。复何知哉?复何为哉?(《肇论》,《大藏经》卷四五页一五三)
宋明道学家谓圣人之心,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即用此等意思。不过僧肇此等讲法,与其《宝藏论》中所说现象世界之起源,颇有不能一致之处。依彼所说,现象世界之起源,起于“一念迷”。自逻辑方面言,现象世界既有,即不可谓为无;但自形上学方面言,则圣人若无妄念,则其现象世界即应归无有,又何有“万物不能拘,森罗不能杂”之有?关于此点,僧肇未有详细说明。
【注】僧肇以明镜喻修养成就之人之心理状态。庄子亦言“圣人之用心若镜”。以后宋明道学家,常用比喻。僧肇《维摩经注》云:“夫以道为道,非道为非道者,则爱恶并起,垢累滋彰。何能通心妙旨,达平等之道乎?若能不以道为道,不以非道为非道者,则是非绝于心,遇物斯可乘矣。所以处是无是是之情,乘非无非非之意。故能美恶齐观,履逆常顺。和光尘劳,愈晦愈明。斯可谓通达无碍,平等佛道也。”(卷七)南北朝时,以《老》庄之学,解释佛学者,多就同有无,合动静,一人我,诸题发挥。而对于庄子之“弥贯是非”之义,则少有谈及者。僧肇此段,实就庄子《齐物论》齐是非之义发挥,以解释佛经。
九 【道生之顿悟成佛义】
与僧肇同学齐名者有道生,《高僧传》云:
竺道生,本姓魏,巨鹿人,寓居彭城。……幼而颖悟,聪哲若神。……后值沙门竺法汰,遂改俗归依,伏膺受业。……后与慧睿、慧严同游长安,从什公受业,关中僧众咸谓神悟。……生既潜思日久,彻悟言外,乃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立“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六卷泥洹(《涅槃经》)。先主京师,生剖析经理,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于是大本未传,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俄而《涅槃》大本至于南京,果称阐提皆有佛性。……以宋元嘉十一年(西历四三四年)……卒。(卷第七,《大藏经》卷五十页三六六至三六七)
日本宗《一乘佛性慧日抄》引《名僧传》第十(文亦见于《名僧传抄》而较简略)云:“生曰:‘禀气二仪者,皆是涅槃正因。三界受生,盖惟惑果。阐提含生之类,何得独无佛性?’”(《大藏经》卷七十页一三七)一阐提人为不信佛法之人。一阐提人亦有佛性,“一阐提人皆得成佛”,是人人皆可成佛也。道生以经典之语言文字为“筌”,必“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对“道”能有了悟,即时可以成佛。后来禅宗不注重文字,只注重心悟,正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