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北朝之佛学及当时人对于佛学之争论(第6/11页)

现象世界中诸物,皆待因缘凑合方有,因缘不凑合即灭,故皆如幻化人也。即此而言,可谓为无。然所谓无者,不过谓幻化人非真人耳,非无幻化人也。就有幻化人而言,则固可谓为有也。故万物皆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此所谓不真空义也。

六 【僧肇之物不迁义】

更进一步言之,则凡曾有之物,虽归坏灭,然其曾有之事实,则固不可灭也。现象世界中,万物忽生忽灭,似现象世界为时时变化之大波流。然就另一方面言之,则某一刹那间之某一物,自是某一刹那间之某一物。宇宙间曾有此某一刹那间之某一物,乃一永久不变之事实。普通所谓另一刹那间之同一某物,实可谓另是一物,非前刹那间之某一物变化而来者。由此言之,则虽现象世界,亦不可谓之为“无常”也。僧肇《物不迁论》云:

夫人之所谓动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动而非静。我之所谓静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静而非动。动而非静,以其不来;静而非动,以其不去。然则所造未尝异,所见未尝同。逆之所谓塞,顺之所谓通。苟得其道,复何滞哉?伤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对真而莫觉。既知往物而不来,而谓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来,今物何所往?何则?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尝无;责向物于今,于今未尝有。于今未尝有,以明物不来;于向未尝无,故知物不去。复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谓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故仲尼曰:“回也见新,交臂非故。”如此,则物不相往来明矣。既无往返之微朕,有何物而可动乎?然则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复何怪哉?……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动;称去不必去,谓不从今至古,以其不来。不来,故不驰骋于古今;不动,故各性住于一世。……何者?人则求古于今,谓其不住;吾则求今于古,知其不去。今若至古,古应有今;古若至今,今应有古。今而无古,以知不来;古而无今,以知不去。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于一世,有何物而可去来?然则四象风驰,璇玑电卷,得意毫微,虽速而不转。(《肇论》,《大藏经》卷四五页一五一)

由此言之,则一切事物,若就其曾存在一点观之,则皆是“常”而非“无常”也。

曾存在之事物,不仅曾存在;且能对于以后之事物,发生影响。僧肇《物不迁论》云:

是以如来,功流万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弥固。成山假就于始篑,修途托至于初步,果以功业不可朽故也。功业不可朽,故虽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迁,不迁故则湛然明矣。故经曰:“三灾弥纶,而行业湛然。”信其言也。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灭;果不俱因,因不来今。不灭不来,则不迁之致明矣。(同上)因能生果,因因而有果,是知因不昔灭也。果内无因,是知因不来今也。不灭不来,则不迁之理明矣。

七 【僧肇所说之圣人】

故现象世界可谓为有,亦可谓为无;可谓为非有,亦可谓为非无;可谓为有相,亦可谓为无相。《宝藏论》云:

夫以相为无相者,即相而无相也。故经云:“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譬如水流,风击成泡。即泡是水,非泡灭水。夫以无相为相者,即无相而相也。经云:“空即是色,”色无尽也。譬如坏泡为水,水即泡也,非水离泡。夫爱有相畏无相者,不知有相即无相也。爱无相畏有相者,不知无相即是相也。是故有相及无相,一切悉在其中矣。觉者名佛,妄即不生。妄若不生,即本真实。(《离微体净品》第二,《大藏经》卷四五页一四七)

知此理者,则即在现象中见本体。《宝藏论》云:

譬如有人,于金器藏中,常观于金体,不睹众相。虽睹众相,亦是一金。既不为相所惑,即离分别。常观金体,无有虚谬。喻彼真人,亦复如是。常观真一,不睹众相。虽睹众相,亦是真一。远离妄想,无有颠倒。住真实际,名曰圣人。若复有人于金器藏中,常睹众相,不睹金体。分别善恶,起种种见,而失于金性,便有争论。喻彼愚夫,亦复如是。常观色相男女好丑,起种种差别。迷于本性,执著心相。取舍爱憎,起种种颠倒。流浪生死,受种种身。妄想森罗,隐覆真一。(《本际虚玄品》第三,《大藏经》卷四五页一四九)

愚人执著现象,以为真实;圣人则不执著现象,于现象中即见真实。愚人执著现象,即为现象所囿;圣人不执著现象,即与真实合一。《宝藏论》云:

夫离者无身,微者无心。无身故大身,无心故大心。大心故即周万物,大身故应备无穷。是以执身为身者,即失其大应;执心为心者,即失其大智。故千经万论,莫不说离身心,破彼执著,乃入真实。譬如金师,销矿取金,方为器用。若执有身者,即有身碍,身碍故即法身隐于形殻之中;若执有心者,即有心碍,心碍故即真智隐于念虑之中。故大道不通,妙理沉隐,六神内乱,六境外缘。昼夜惶惶,未有休息。(《离微体净品》第二,《大藏经》卷四五页一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