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25/27页)

阿音札鲁特一役后,蒙古人再没有对文明世界进行袭扰,别的骑马民族也偃旗息鼓。不过这么说似乎委屈了泰摩兰(Tamerlane),他领着大军东征西讨(1381—1405年),比成吉思汗更加令人畏惧,征服的地区也几乎和成吉思汗一样广阔。然而,泰摩兰却完全没有成吉思汗的行政能力,所到之处焦土千里,把任何可能用来建设的基础全部摧毁。

泰摩兰具有武士精神,他原名帖木儿(Taimur),又叫跛腿帖木儿,因为早年一次负伤使他的一条腿残废了。他鼓励手下残酷无情地滥杀滥伤,是他的军队,而不是成吉思汗的军队,留下了骷髅堆成的高塔和金字塔。然而,他似乎除了嗜血打仗以外别无所好。他不给士兵任何机会稍事喘息,享受胜利的果实,而是永远在寻找新的待征服的土地。他死去的时候,刚准备出发去中国,与恢复了汉人统治的明朝争夺忽必烈征服的土地。他的死讯传来,大草原边缘的各个文明都松了一口气。到14世纪末,蒙古伸展到大草原外的力量都被有效地剪除;只有印度除外,但那里蒙古人的政权伊斯兰化得十分厉害,即使延续下去,成吉思汗和帖木儿的祖源也已完全无法辨认。

那么,蒙古人留下了什么遗产呢?一位历史学家认为,最主要的是他们把突厥人赶到了中国、印度和中东这3个地方,对这些地区的军事历史影响深远。确实,成吉思汗把当时微不足道的奥斯曼部落赶向西方,启动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件,破坏了近东当时已确立的秩序,代之以一直维持到20世纪的另一个秩序,使欧洲长期处于伊斯兰进攻的威胁之下,从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直到230年后维也纳解围。

然而,奥斯曼人通过和欧洲的密切接触,虽然被迫在大草原的闪电战和高垒深壕、重装步兵的静态战法之间做出折中,但他们从未做到把这两种互相独立的战法融为一体。他们建立了自己纪律严明的正规重装步兵,但它的基础是一种奴隶制度(土耳其禁卫军),最终像马穆鲁克制度一样陷入陈腐僵化;同时,他们又坚持亚细亚的生活方式,骑马的贵族冥顽不化,仍然保持着游牧民族无法无天的蛮横;到18世纪,这些安纳托利亚族长实际上已经独立于土耳其苏丹,拥兵自立。

尽管如此,奥斯曼人还是努力使大草原的传统适应与城市和农耕文化的西方对抗时遇到的挑战,这正是骑马民族赋予战争的真正意义所在。对于他们为何无法征服草原以外的地方,或者征服后随即放弃了大草原的文化这个问题,从生态角度做出解释无疑是正确的。要在灌溉的耕地或自然林地长期维持牧场,得花很大的力气;维持牧场需要定居的人口,那些人口又需要农业来养活;而农业和放牧不能兼容。因此,坚持要放养大批战马的来犯者要么只能回到自己老家的环境中去,要么就得改变生活方式。我们看到,所有马背上的民族都是二选其一。然而,无论他们做出何种选择,他们的入侵都使当地的作战习惯发生了永久的改变。

马背上的民族和他们之前的战车武士一样,带来了长途奔袭这个令人耳目一新的作战概念。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在战场上也是以速度取胜——至少是步兵速度的5倍。他们因为有保护畜群、防御猛兽的经验,所以保留了狩猎者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在农耕人口中已经荡然无存,只有贵族除外。在对牲畜的管理中,无论是聚拢成群、驱赶买卖、淘汰老病,还是宰杀吃肉,他们都完全不动感情,就事论事;通过对付牲畜,他们学会了如何威吓、包抄、合围,最后从容地杀死大群徒步的人,甚至是技差一筹的骑马的人。原始的狩猎者对要猎取的动物有着同感共鸣的关系,对自己杀死的猎物怀着神秘的尊敬,他们与骑马民族的这些做法从根本上是格格不入的。骑马民族使用的主要武器复合弓本身就是用动物的筋骨做成的,对他们来说,从远距离射箭,与射杀的对象不仅在实际空间上拉开了距离,而且感情上无所挂碍;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这种感情上的疏离是骑马民族犯下令定居者惊怖畏惧的残暴行为的根本原因。尽管如此,一段时间后,定居者自己也近墨者黑。发展到相当程度的文明仍然保有两个“原始”战争的特点,一是交战时的极端谨慎,一是程式和仪式在战斗中及战斗结束时的应用;骑马民族和这两个特点都不沾边。在敌方斗志旺盛的时候,他们通常会向后撤退,但那只是一记虚招,目的是把敌人诱离其选好的位置,乱其阵脚,好予以狠狠的反击,使其失去战斗力;与原始作战者不愿意动手交战的行为完全不同,骑马民族在战斗中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另外,他们作战没有任何程式或仪式的影子。他们打仗就是为了打赢,要速战速决、力求全胜,完全不在乎是否表现出了英雄气概。事实上,避免冒险可以说是游牧民族的规矩。成吉思汗年轻初露头角时曾受过箭伤,但他其实很胆小,后来指挥大军作战时自己从不在战场上露面。西方的武士对游牧民族作战方法最迷惑不解的一点就是,在他们半月形的列阵中,主帅的位置不知在什么地方,因为他经常骑马躲在阵边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亚历山大大帝或狮心王这样的西方统帅会自居于显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