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安妮王后(第5/27页)

在威斯敏斯特的里屋里,克兰默每天都在召集人开会。他在为国王写一份文件,说明即使他哥哥与凯瑟琳的婚姻没有圆房,对认定他的婚姻无效也没有影响,因为很显然,他们有结为夫妇的意图,而由于这种意图,便有了婚姻关系;另外,在他们共度的夜晚,即使他们没有以正确的方式行动,他们肯定也有过生儿养女的意图。为了不让亨利和凯瑟琳任何一方成为撒谎的人,参会的人设想着他们的婚姻在某种程度或某种意义上已经圆房的情形,为此,他们不得不想象出在黑暗中男女共处一室时可能发生的每一次失败和难堪。你喜欢这差事儿吗?他问;看着那些人弯腰驼背、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估计他们都有所需要的经验。在自己的文件里,克兰默总是称王后为“最尊贵的凯瑟琳”,仿佛要将她陷在亚麻枕头里的平静面孔与施加于她下身的侮慢分隔开来: 男孩的手在她的大腿间来来去去,乱摸一气。

此时此刻,安妮这位尚未公开的英格兰王后在穿过白厅的一条走廊时,甩掉了她的男随从;她咯咯地笑着,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他们连忙奔过来围住她,仿佛她随时有危险,可她大笑着一把甩开他们的手。“你们知道吗,我特别想吃苹果?国王说这意味着我怀宝宝了,可我告诉他,不,不,这不可能……”她转了一圈,然后又一圈。她双颊绯红,泪水盈眶,接着就像一处不受控制的喷泉里的水一样奔涌而出。

托马斯•怀亚特从人群中挤过来。“安妮……”他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拉到胸前。“安妮,好了,亲爱的……好了……”她靠在他的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怀亚特紧紧地搂住她;他的眼睛四下张望,仿佛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站在路上,期望某位路人拿件衣服来帮他遮身蔽体。查普伊斯也在旁观者之中;大使连忙心怀鬼胎地离开了,他迈动着那双短腿,脸上挂着一抹讥笑。

于是,这个消息马上传到了皇帝那里。如果旧的婚姻已经过去,新的婚姻已经形成,并且在宣布安妮的幸福状态之前向欧洲确认,本来应该很完满。但话说回来,对国王的仆人而言,生活从来都不是十全十美;正如托马斯•莫尔以前常说,我们不要指望躺着羽毛床上天堂。

两天后,他与安妮单独在一起;她靠在一个窗口,闭着眼睛,像小猫一般享受着冬天里那一缕难得的阳光。她向他伸出手来,几乎不知道他是谁;对任何一个男人都这样吗?他握住她的指尖。她黑色的眼睛猛地睁开。犹如店铺的遮光板被取了下来: 早上好,克伦威尔先生,我们今天有什么可以卖给对方的?

“我已经厌烦玛丽了,”她说。“我想甩掉她。”

她是指公主,凯瑟琳的女儿吗?“她该嫁人了,”她说,“免得碍我的事儿。我永远不想见到她。我不想总是要想到她。我早就在想着把她嫁给哪个无名小卒。”

他等待着,仍然不明白。

“对于某个准备用链子把她拴在墙上的人来说,我想她会是一位不错的妻子。”

“啊,你的姐姐玛丽。”

“你以为是谁?哦,”她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指的是国王的私生女玛丽。嗯,你现在倒是提醒了我,她也该嫁人了。她有多大了?”

“今年十七了。”

“还是个小矮人吗?”安妮没有等他回答。“我会为她找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一位德高望重、年老体弱的绅士,他不会让她怀上孩子,我会出钱让他远离宫廷。但说到凯里夫人,该怎么办呢?她不能嫁给你。我们取笑她,说她看上了你。某些贵妇会暗恋平民。我们说,玛丽,哦,你多么渴望躺在一位铁匠的怀里……连想一想你都会浑身发烫。”

“你快乐吗?”他问她。

“是的。”她垂下眼睛,一双小手放在胸口上。“是的,因为这个。你瞧,”她缓缓地说,“过去我总是被人需要。而现在我受人重视。我发现,这很不一样。”

他没有说话,让她理清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这些想法对她很宝贵。“好了,”她说,“你有一个外甥叫理查德,勉强算是都铎家族的人,尽管我确定自己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把家谱图画给你看。”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就不劳烦你了。有了这之后,”她的手指向下滑动,“我早上醒来时,几乎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我以前常常纳闷女人为什么那么愚蠢,但现在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