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安妮王后(第6/27页)

“你刚才提到我的外甥。”

“我见到过他跟你在一起。他好像是个坚定的小伙子。他也许适合她。她想要的是裘皮衣服和珠宝。这些你可以给她,对吧?每隔一年摇篮里就有个孩子。至于说父亲是谁,你可以在你们家内部就此做出安排。”

“我还以为,”他说,“你姐姐早就有心上人了吧?”

他不想报复: 只是澄清事实。

“是吗?哦,玛丽的心上人……常常是昙花一现,有时还很怪异——你也知道,对吧。”这不是问话。“把你的孩子们带进宫来。让我们看看。”

他离开了,而她再一次闭上眼睛,缩着身子享受着那一丝暖意,享受着二月所能洒下的微弱的阳光。

国王在威斯敏斯特的旧宫殿给他安排了住处,便于他工作得太晚不能回家时休息。于是,他只好在想象中穿过自己在奥斯丁弗莱的那些房间,重拾他留在窗台上、板凳下和挂毯上点缀在安塞尔玛脚下的羊毛花朵里的记忆中的形象。在漫长的一天结束后,他会与克兰默以及劳兰德•李共进晚餐,劳兰德白天总是在不同的工作班子之间来去,催促大家加快进度。大法官奥德利有时也会参与其中,可他们不拘礼节,只是像一帮身上沾有墨水的学生一样坐下来聊天,直到克兰默就寝时才罢休。这些人他想好好了解了解,检验一下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依靠他们,并找出他们的弱点。奥德利是一位谨慎的律师,会像厨师在一袋米中筛出沙子那样检查一个句子。他口才很好,能言善辩,据理力争,忠于自己的职业;如今既然成了大法官,他志在挣得一份与职位相符的薪酬。至于他相信什么,则可以商榷;他相信议会,相信国王在议会中行使的权力,而在信仰的问题上……不妨说,他的信仰是灵活的。至于说李,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相信上帝——尽管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一个看得到的主教职位。他说,“劳兰德,你能把格利高里带到你家里去吗?我想剑桥已经为他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我也承认格利高里没有为剑桥做任何事情。”

“我在跟北方的主教们争论时,”劳兰德说,“会带着他一起去。格利高里是个好孩子,算不上最上进,但这个我能理解。我们会让他成为有用之才的。”

“你不打算让他担任神职?”克兰默问。

“我说过了,”劳兰德不悦地说,“我们会让他成为有用之才。”

在威斯敏斯特,他的职员们带着新闻、传言和文件进进出出,他把克里斯托弗带在身边,表面上是照顾他的衣着起居,实际上却是为了让他开心。他想念奥斯丁弗莱的晚上的音乐,以及从其他房间里传来的女人们的声音。

他一周中多数日子都在塔里,劝说工头让他们的手下雨雾无阻地干活;检查发薪员的账目,为国王的珠宝首饰和金银器物编制一份新的清单。他拜访铸币厂的管理员,建议对国王的钱币的重量进行抽样检查。“我想要做的就是,”他说,“让我们英格兰的货币非常可靠,乃至于海外的商人都懒得去称量。”

“你有授权这样做吗?”

“怎么了,你在隐瞒什么?”

他为国王写了一份备忘录,列出他每年收入的各项来源,详细梳理了它们所流经的政府部门。非常简明扼要。国王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他把纸张翻过来,看背面是否写有任何复杂、令人费解的东西。但是,只有他一眼看到的那些信息。

“这不是新闻,”他说,语气有些歉然。“已故的红衣主教把它们记在脑子里。我会经常去铸币厂看看。如果陛下愿意的话。”

在塔里,他探视了一位名叫约翰•弗里斯的囚犯。根据他的要求——这要求还有些作用——囚犯没有被关在地下室,房间干净整洁,有暖和的被褥,充足的食物,还提供了酒、纸张和笔墨;尽管他已经建议他只要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就把写的东西收起来。看守帮他开门时,他站在一旁,眼睛望着地面,不愿看到即将看到的情景;但约翰•弗里斯却从桌边站起身,这是一位温文尔雅、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一位希腊语学者,他说,克伦威尔先生,我知道您会来的。

握住弗里斯的双手时,他发现它们骨瘦如柴,又冰又干,上面还有暴露实情的墨迹。他想,他既然活了这么久,就不可能如此脆弱。他是被关在沃尔西的学院地下室里的学者之一,当时由于没有其他的安全之处,那些藏有《圣经》的学者就被关进了那里。当夏季的疫病传到地下时,弗里斯在黑暗中躺在那些尸体旁,直到有人记起才把他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