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 最亲爱的克伦威尔(第21/30页)

克兰默博士试探地说,“我们学院有人听红衣主教说,你刚出生不久就被海盗抱走了。”

他愣愣地盯了他片刻,接着缓缓地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真想念我的主人。现在他去了北部,就没有人为我编故事了。”

克兰默博士小心翼翼地说:“这么说不是真的?因为我一直怀疑你是否受过洗礼。鉴于这种情形,我担心这可能是个问题。”

“但根本就不存在这种情形。真的。海盗会把我送回来的。”

克兰默博士蹙起眉头。“你是个野性难驯的孩子吗?”

“如果我当时认识了你,我就可以帮你把老师打翻在地了。”

克兰默已经停止用餐;他并没有吃很多。他想,在心底里,这人会永远觉得我是异教徒;我现在再也无法让他摆脱这种想法了。他说,“你怀念你的研究吗?自从国王任命你为大使,让你跨洋越海四处颠簸之后,你的生活就被打乱了。”

“从西班牙过来的时候,在比斯开湾,我们不得不跳船。我听到了水手们的忏悔。”

“那一定很不寻常。”他笑了起来。“忏悔的声音要压过暴风雨的咆哮。”

在那次艰难的行程之后,克兰默原本可以重返以前的生活,尽管国王对他出使的结果很满意;但他偶然碰到加迪纳时,提到可以在欧洲的大学就国王的案子做民意调查。你们找过精通教会法规的律师;现在可以找神学家们试一试。为什么不呢?国王说: 把克兰默博士找来,让他负责这件事。梵蒂冈说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不许给神学家们付钱: 这是那位姓德•美第奇的教皇发出的开心的警告。在他看来,这种提议几乎毫无意义——但他想到了安妮•博林,想到她姐姐曾经说过: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听着,你们在二十所大学找到了一百位学者,其中有些人说国王是对的——”

“是多数人——”

“而就算你再找两百位,又有什么用呢?克雷芒现在不听劝。唯一的办法是施压。我指的还不是道义上的压力。”

“但是关于国王的案子,我们要说服的不是克雷芒,而是整个欧洲。是所有的基督教徒。”

“恐怕女基督徒可能更难说服。”

克兰默垂下视线。“我以前从来都说服不了我妻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这种尝试。”他顿了顿。“我想,我们是两位鳏夫,克伦威尔先生,如果我们要一起共事,我就不能让你自己去瞎琢磨,或是任由你听信别人给你讲的故事。”

周围的光线在渐渐变暗,他缓缓地说着,他的声音,每一声低语,每一次犹疑,都消失在暮色之中。他们坐在房间里,整幢房屋已经踏上走向夜晚的旅程;而外面响起了一阵碰撞和刮擦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搬动搁板桌,接着是一阵模糊的欢呼和叫喊。但是他充耳不闻,只是将注意力放在神父身上。他说,琼父母双亡,在他以前常去的一位绅士家里当佣人;她没有亲人,没有嫁妆;他很同情她。嵌有装饰板的房间里的低语惊动了沼泽地的鬼魂,唤醒了故去的亲人: 剑桥的暮色中,沼泽地里散发出阵阵湿气,在一个空荡荡的、亮着微光的干净房间里,发生了爱的行为。我娶了她,我是情不自禁,克兰默博士说,说到底,对于娶亲,哪个男人情能自禁呢?当然,他所在的学院解除了他的教职,总不能有已婚的教员。很显然,她也得离开主家,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把她安顿在海豚酒馆,酒馆是他的几位亲戚所经营,是——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他的几位近亲,没错,经营海豚酒馆的的确是他的几位近亲。

“这没什么可羞愧的。海豚酒馆是一座很不错的酒馆。”

噢,你也知道: 他咬了咬嘴唇。

他端详着克兰默博士: 他眨眼的样子,把手指小心地放在下巴上的神态,多情的眼睛,还有那做祷告的苍白的双手。所以,他说,琼并不是,你瞧,她并不是酒吧女招待,不管别人怎么说,而且我也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她是一位腹中怀有孩子的妻子,而他是一个穷学者,打算跟她守着清贫的日子,但到头来天不遂人愿。他以为自己可以找个职位,给某位有身份的人当秘书,或者是家庭教师,或者可以靠写作谋生,但所有的设想都落空了。他以为他们可以离开剑桥,甚至离开英格兰,但最终却没有这种必要。在孩子出生之前,他指望哪位亲戚会帮他一把: 但是在琼难产而死的时候,他们谁也帮不了他,再也帮不了他。“如果孩子活了下来,我还能挽回一点什么。但面对那种结果,谁也不知道对我说些什么。他们不知道是该对我的丧妻之痛表示慰问,还是对耶稣学院重新聘用我而向我表示祝贺。我接受了圣职;为什么不呢?在我的同事们看来,所有的一切,我的婚姻,我以为会拥有的自己的孩子,似乎只是某种判断失误。就像在林中迷了路一样。回家之后,你就再也不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