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 最亲爱的克伦威尔(第13/30页)
他说,很漂亮,他不想坏了他的兴致。但下一次你要把我带上,他在心里说。他的手从华丽而柔软的地毯表面拂过。织物上的瑕疵几乎没什么影响。土耳其地毯也不是十全十美。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喜欢一切都清清楚楚,不差毫厘,还有些人允许在边界上有几分模糊。他既是前一种人,也是后一种人。比如说,他不允许租契中存在着因为疏忽而含糊其辞的情况,但直觉又告诉他,合同有时候不必制定得太严格。租约、令状、法规等都是写下来让人读的,而每个人则从利己的角度来解读。莫尔说,“你们怎么看,先生们?是垫在脚下,还是挂在墙上?”
“垫在脚下。”
“托马斯,你的品味太奢侈了!”几个人大笑起来。你还会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们出了门,走到鸟舍旁,站在那儿娓娓而谈,鸟儿们在一旁飞舞、鸣唱。有个小孙子蹒跚着走过来;后面紧紧地跟着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小家伙指着鸟儿,嘴里发出表示欢快的声音,并挥动着双臂。孩子看见了史蒂芬•加迪纳;小嘴撅了起来。保姆没等他(她)眼泪出来就连忙把他(她)搂进怀里;他问史蒂芬,你毫不费力就对小孩子有这么大的力量,这是什么感觉?史蒂芬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莫尔抓住他的手臂。“嗯,关于学院的事情,”他说,“我已经跟国王谈过了,秘书官也尽力了——真的,他尽力了。国王可能会以红衣主教的名义重建红衣主教学院,但伊普斯威奇嘛,我看没有什么希望,毕竟它只是……很抱歉我这么说,托马斯,但它只是一个已经被革职的人的出生地,所以对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对学者们来说太可惜了。”
“没错,当然。我们进去吃饭好吗?”
在莫尔的大厅里,谈话完全用拉丁语进行,尽管莫尔的妻子爱丽丝是女主人,而且丝毫插不上话。他们的习惯是,念一段《圣经》经文作为餐前祈祷。“今晚该梅格了,”莫尔说。
他很愿意炫耀一下他的掌上明珠。她拿起书,吻了一下;虽然弄臣不断地打搅,她仍然用希腊语念着。加迪纳坐在那儿,紧闭着双眼;他看上去并不虔诚,而是很气恼。他打量着玛格丽特。她二十五岁左右。她的头发很有光泽,脑袋转来转去,很像一只小狐狸的脑袋,莫尔说他驯养了一只这样的小狐狸;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把它关在笼子里。
仆人们进来了。他们上菜时用眼光询问着爱丽丝;这儿,夫人,还有这儿吗?当然,画像上的那家人不需要仆人;他们只是独自存在,飘浮在墙上。“吃吧,吃吧,”莫尔说,“除了爱丽丝,要不她的衣服会胀破的。”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转过头来。“那种既痛苦又惊讶的表情并非她与生俱来,”莫尔说,“它的形成是因为她把头发狠命地梳向脑后,然后用象牙大发夹卡住,发夹几乎要戳破她的头骨。她觉得她的前额太低。当然,的确是很低。爱丽丝,爱丽丝,”他说,“提醒我一下,我当初干吗要娶你。”
“为了持家,父亲,”梅格小声说。
“没错,没错,”莫尔说,“只要看爱丽丝一眼,我就会免除欲望的诱惑。”
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时间形成了某种回路,或者让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他已经看到他们被汉斯定格在墙上的模样,而现在他们正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带着不同的神情: 有的冷漠,有的开心,有的温和,有的优雅: 一个幸福之家。他更喜欢他们的主人在汉斯画中的样子;更喜欢墙上的托马斯•莫尔,你能看到他在思考,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情况原本就该如此。画家将他们巧做安排,让彼此的间隙很小,再也插不进别的人。外人要想融进画面,只能像一团无意的墨迹或污渍;他想,当然,加迪纳就是一团墨迹或污渍。秘书正挥动着黑色的衣袖;跟他们的主人热切地争论着。当圣保罗说耶稣的地位比天使们稍低的时候,他是什么意思?荷兰人开过玩笑吗?对诺福克公爵的继承人来说,什么样的纹章才合适?远处的声音是雷声吗?这种热天气还会持续多久?正如画中的一样,爱丽丝有一只拴在金链子上的小猴子。画中的猴子在她的裙边玩耍。而生活中的猴子则坐在爱丽丝的腿上,像孩子一般紧紧地依偎着她。她时不时地低头跟它耳语几句,其他的人都无法听到。
莫尔用酒招待着客人,尽管他自己不喝酒。桌上有好几道菜,全都是一种味道——有一种什么肉,浇了些有点儿硌牙的酱,就像泰晤士河的泥浆——还有乳冻食品,外加一种奶酪,他说是他的某个女儿做的——女儿,被监护人,或者继女,反正是满屋子的女人中的一个。“因为你得让她们干活,”他说,“她们不能总是在看书,年轻的女人难免会搬弄是非或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