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 最亲爱的克伦威尔(第12/30页)
他说,对赖奥斯利先生宽容点儿。剑桥的人应该得到我们的尊重。
他想问问他们——理查德,雷夫,还有那位“简称瑞斯里”的赖奥斯利先生: 我看起来像杀人犯吗?有个孩子说我像。
这一年,夏天没有发生疫情。伦敦人跪地感恩。在圣约翰节前夜,熊熊的篝火通宵达旦。黎明时分,人们从田野采来洁白的百合花。城里的姑娘们用颤抖的手指将它们编成花环,挂在城里大大小小的门上。
他想起那个像一朵白花似的小姑娘;安妮小姐的侍女,那个从门背后探出身来的姑娘。弄清她的名字并不难,但他没有去问,因为他正忙着向玛丽打听秘密。下次见到她时……但这么想有什么用呢?她会是出身于某个高贵的家庭。他原本想跟格利高里写封信,说,我见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姑娘,我会查清楚她是谁,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好好经营我们的家庭,也许你能娶她为妻。
他没有写信。在目前这种不确定的情势下,这封信意义不大,就像格利高里写给他的那些信一样: 亲爱的爸爸,希望你身体健康。希望你的狗也很好。由于时间关系,就此搁笔。
莫尔大法官说,“过来见见我,我们得谈谈沃尔西的学院。我能肯定国王会为那些可怜的学者们做点什么。一定要来。来看看我的玫瑰,趁着酷热还没有把它们热坏。来看看我的新地毯。”
这一天很闷热,阴沉沉的;当他到达切尔西时,秘书官的船停在岸边,都铎的旗帜在湿热的空气里懒懒地飘动。过了门房,是一座临河新建的很风光的红砖房。他穿过夹道的桑树朝它走去。史蒂芬•加迪纳站在门廊的金银花下。切尔西的地上到处都是小宠物,当他走上前去,而主人出来迎接时,他看到英格兰大法官正抱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垂耳兔;兔子静静地蹲在他的手上,看上去就像白毛手套一般。
“您女婿罗珀尔今天来了吗?”加迪纳问。“真遗憾。我还想看他再一次改变信仰呢。我想亲眼目睹。”
“在花园里转一转?”莫尔说。
“我还以为会看到他坐下来时是路德的朋友,像他此前一样,而等他们送来小葡萄干和醋栗时,他又重返教会了呢。”
“威尔•罗珀尔现在已经确定了,”莫尔说,“信奉英格兰,信奉罗马。”
他说,“无核小水果今年的收成可不好。”
莫尔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他;然后微微一笑。他一边领他们进屋,一边亲切地寒暄着。亨利•帕廷森一蹦一跳地跟在他们后面,他是莫尔的仆人,莫尔有时称他为弄臣,对他没有约束。他是个很能胡闹的人;通常情况下,你收留一个弄臣是为了保护他,但就帕廷森而言,需要保护的是所有其他的人。他真的头脑简单吗?莫尔这个人有些狡黠,他喜欢让人难堪;收留一个其实不傻的人当弄臣,倒是符合他的性格。据说帕廷森曾经从教堂的尖塔上摔下来,伤着了头部。他的腰间系着一条打结的绳子,他有时说是他的念珠;有时又说是他的鞭子。有时还说,这是那条本该救他、不让他摔下来的绳子。
刚刚进屋,你就会看到一家人挂在墙上。你先看到他们真人一般大小的画像,然后才看到他们的真人;莫尔很清楚其中的双重作用,他有意停留片刻,让你打量一番,将它们记在心里。掌上明珠梅格坐在父亲的脚边,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其他人不太紧密地围在大法官的身边: 他的儿子约翰;他的被监护人同时也是约翰的妻子安妮•克雷萨克尔;他的另一位被监护人玛格丽特•吉格斯;他的老父亲约翰•莫尔爵士;他的女儿西塞莉和伊丽莎白;鼓着眼睛的帕廷森;还有他的妻子爱丽丝,只见她低着头,戴着一个十字架,在画像最边缘的地方。霍尔拜因[9]先生用自己的视线将他们排好队形,然后固定了下来,直到永远: 只要没有虫咬,火烧,霉烂或其他的破坏。
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主人有点令人紧张,衣服似乎随时会脱线;由于是闲暇,他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羊毛长袍。等着给他们看的新地毯铺在两张搁板桌上。地板不是深红而是淡红色: 他想,不是茜草玫瑰红,而是一种混合了乳清的红色染料。“红衣主教大人喜欢土耳其地毯,”他喃喃道,“总督有一次给他送了六十张。”羊毛很软,都是产自山地野绵羊,但没有一只是黑色;由于染色不均匀,在图案颜色最深的地方,表面摸起来已经有些粗硬,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不断的使用还会掉毛。他掀起一角,用指尖抚摸着线头打结的地方,估量着结与结之间的距离,这是一种简单而习惯性的动作。“这叫吉奥得结,”他说,“但图案却是帕加马图案——看到八边形里的八角星了吗?”他把地毯角抚平,退开几步,又走回来,说“你瞧”——他走上前来,将手轻轻地放在一处瑕疵上,由于这处瑕疵,织物显得不连贯,菱形稍稍变形,看上去有些歪斜。最糟的情况是,这块地毯是由两块拼接而成。而最好的情况是,它出自村子里的某位帕廷森之手,或者是去年由威尼斯的奴隶们在某个非法作坊里拼接起来的。很显然,他需要把实际情况说出来。他的主人说,“买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