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科学·宗教·意识形态(第11/13页)

对于社会和个人来说,“进步”都是从传统中解放出来的,因为进步似乎意味着以战斗的姿态与以往的信仰决裂。在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工人图书馆里,读《摩西或达尔文》(Moses or Darwin )的人比读马克思著作的人还多。在普通人的心目中,站在进步乃至社会主义进步前头的,是那些伟大的教育家和思想解放者,科学(已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为“科学社会主义”)是从以往的迷信和当前的压迫下获得思想解放的关键。西欧的无政府主义者极为准确地反映了这些斗士的自发情绪,他们对教会持强烈的反对态度。意大利罗马涅省(Romagna)的铁匠墨索里尼,出于对墨西哥总统班尼托·胡亚雷斯的敬仰,把自己的儿子也取名为班尼托,此事绝非偶然。

然而,即使在自由思想家当中,对宗教的眷恋也并未消失。中产阶级思想家认为宗教能发挥让穷人安贫乐道和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因而有时就尝试着推行“新宗教”,例如,孔德的“人道宗教”以出类拔萃的伟人取代万神殿和圣人;可是,这种尝试并未取得引人注目的成就。但此时也出现了一种真诚的意向,企图在科学时代挽留宗教带来的慰藉。玛丽·贝克·埃迪(Mary Baker Eddy,1821—1910)于1875年出版了她的著作,她所创立的“基督教科学”(Christian Science)就是这种努力之一。从19世纪50年代起就风靡一时的唯灵论(spiritualism)之所以极受群众欢迎,原因大概即在于此。唯灵论所包含的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的诱人之处,显然与进步、改革、极左派有关,与妇女解放运动,尤其是与美国的妇女解放运动有关,因为美国是唯灵论的传播中心。除了其他吸引力外,唯灵论还有一大优点,它似乎把死后犹存这一说法置于实验科学的基础之上,甚至以肉眼能见的形象为其基础(正如摄影这门新艺术所力图证实的那样)。此时关于奇迹的说法已不再被接受,灵魂学便在群众中发挥其潜力。可是,有时唯灵论大概除了表明人普遍渴望一种多姿多彩的礼仪之外,就没有任何别的意义了,而传统的宗教更能充分有效地满足这种需求。在19世纪中期,有许多新创造的世俗礼仪,特别是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那里的工会精心设计了一些富有寓意的旗帜和证件:互助会(“友好协会”)在它们的会所周围挂满了带有神话色彩的仪式装饰物;三K党徒、奥伦治党人(Orangemen)以及政治色彩较淡的帮会则在服装上做文章。这些帮会中最古老,或者说最有影响力的共济会,为各级组织规定了一套礼仪,而且划分了等级,用以表达自由思想和反教会主张,至少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以外是这样。共济会的成员在这个时期是否增加了,我们不得而知,也许是增加了,但共济会政治影响力的增大,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但是,具有自由思想的人,虽然殷切地希望某些传统的精神安慰,他们却似乎仍旧不放弃对一步步后退的敌人进行追击。因为,信徒们心存“疑虑”,尤其是知识分子,19世纪60年代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些著名知识分子就是有力的证明。宗教无疑在衰落,不仅在知识分子当中,也在迅速成长的城市中;在城市中,做礼拜所需要的设备,例如卫生设备,远远落后于其人口增长的速度,但是,很少有人想到要为宗教和道德提供稍微舒适一点的条件。

然而,19世纪中期的数年中,比起神学在学术领域里的衰落,群众性宗教信仰的不景气程度毕竟略好一些。盎格鲁—撒克逊的多数中产阶级依然是宗教信徒,而且一般而言都参加宗教活动,至少是虚情假意地参加。美国的百万富翁中只有卡内基一人公开声明自己不信教。非官方的新教各派发展速度放慢了,但是至少在英国,随着中产阶级新教徒日益增多,新教所代表的“反因循守旧”的政治影响却变得更加强大。在海外移民社团当中,宗教并未衰退。在澳大利亚,宗教信徒从1850年占总人口的36.5%,增加到1870年的接近59%,在19世纪最后数十年中又回落到40%。[16] 在美国,尽管著名的英格索尔上校(Col.Ingersoll,1833—1899)极力鼓吹无神论,宗教势力依然大于法国。

前面已经提到,就中产阶级而言,宗教的衰落之所以受到遏制,原因不仅是传统的力量根深蒂固,以及自由理性主义未能提供任何足以取代礼拜等的群众性礼仪活动(除了通过艺术之外,参见第十五章),而且也由于他们没有决心抛弃宗教,因为宗教对于维护稳定、道德和社会秩序极为有效,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就人民大众而言,宗教的影响扩大了,原因很可能在于下述人口因素(天主教会日益把获得最后胜利的希望寄托于人口因素):从传统的环境,即从虔诚的环境中外移出去的大批男女,进入新的城市、地区和大陆,这些贫穷信徒的生育率远高于被进步(包括生育控制)腐蚀的不信教者。我们无法证明爱尔兰在这段时间变得更加信仰宗教,也没有证据表明移民削弱了他们的信仰。但是,由于散居各地和出生率提高,在所有基督教地区中,天主教会的势力显然相对增强。但是,宗教界内部难道就没有力量重振宗教并使宗教在各地传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