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城市·工业·工人阶级(第7/12页)
由于经济的增长,这种时刻存在的不安全感得到了纾解。没有多少证据显示欧洲的实际工资到19世纪60年代后期已有明显增加,但在先进国家,人们甚至在此之前就普遍感到境况改善了,与动荡、绝望的19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形成鲜明对比,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1853—1854年全欧生活费用暴涨,1858年发生全球性大萧条,但这两大事件均未造成严重的社会混乱。原因就在于:经济大繁荣为国内和国外移民提供规模空前的充分就业机会。经济萧条是件坏事,但先进国家所发生的严重周期性萧条,如今看来不像是经济崩溃的证明,而只是增长过程中的短暂间歇。显而易见的是,劳动力并非绝对短缺,因为作为劳动后备大军的国内外农村人口,有史以来第一次进入工业劳动市场。所有学者一致认为此刻工人阶级除环境状况不佳外,其他各方面都有明显的但幅度不是很大的提高。后备大军的竞争并未使工人阶级的生活改善发生逆转,从这个事实我们便可看出经济增长的规模和动力。
然而,工人与中产阶级不同,工人与贫民、乞丐的距离只在毫发之间,所以其不安全感是时刻存在的,而且是非常真实的。工人根本没有可观的储蓄。能靠积蓄活几个星期或几个月的人,是属于“稀有阶层”。[25] 他们的工资不高,即使是熟练技术工人的工资,充其量也只是过得去而已。在正常的年月,普雷斯顿(Preston)纺织厂的监工,加上他七个已经上班的孩子,在完全就业的情况下每个月也只能赚四英镑。然而这点工资已足以令其左邻右舍羡慕不已。在兰开夏棉花短缺的那段时期(由于美国内战原料供应受阻),这样的家庭也不用几个星期便告断炊,得去慈善机构求助。一条正常的生活道路上不可避免地横卧着几个断层,工人及其家庭经常会因无法跨越而跌入其中,不能自拔。这些断层便是生儿育女、年迈、退休。以普雷斯顿为例,即使在经济情况好得令人难忘的1851年,仍有52%需抚育子女的工人家庭,全年无休的所得工资,也只能维持低于贫困的生活水平。[26] 至于年龄大了,那根本就是灾难潦倒的噩梦:从40多岁开始体力逐渐下降,挣钱的能力随之递减,特别是非技术工人。接踵而来的便是贫困,只能依靠慈善机构和穷人救济。对中产阶级的中年人来说,19世纪是个黄金时代:事业到达巅峰,收入、活动及生理等方面的衰退还不明显。可是被压迫者(劳动阶级的男人和妇女,以及所有阶级的妇女)的生命之花,却只在年轻时代绽放。
所以,经济刺激和不安全感都不是真正能使劳动力拼命工作的有效总机制,前者是因为其范围有限,后者是因为许多不安全因素看似不可避免的,就像气候一样。中产阶级会觉得下面这点很难理解:为什么最可能去组织工会的人恰恰就是那些最好、最理智冷静、最能干的工人呢?要知道只有他们才能领到最高工资,只有他们才能正常就业啊!然而工会是由这些人组成,并确实是由这些人领导,虽然资产阶级神话将他们形容成愚蠢、迷失的暴徒,是受到他人的煽动,而煽动者舍此便无法获得舒适的生活。当然这里面没有任何神秘的谜。雇主竞相雇用的工人就是这些人:他们不仅拥有足够的谈判力量使工会切实可行,而且也是最清醒意识到光靠市场本身并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也不能保证他们获得他们认为有权拥有的东西。
不过,在工人还未组织起来,甚至有时他们组织起来以后,工人自己就为雇主提供了解决劳动管理的方法。整体而言他们喜欢工作,他们期望不高。没有技术的工人以及从农村来的“生手”,为他们有股蛮劲而自豪,他们来自以劳动为本的世界,他们的价值是以能干苦活为标准,择妻不是看她们有无漂亮脸蛋,而是看她们有无劳动潜力。1875年美国一位钢铁厂的监工说道:“经验告诉我们,如果动点儿脑筋将德国人、爱尔兰人、瑞典人以及‘美国荞麦’(Buckwheats)——这是我起的名字,指的是美国农村来的青年——组合在一起,你就能找到效率最高、最听话的劳动力量。”事实上,任何人都比英国人好,英国人调皮捣蛋,要求高工资,生产不卖力,搞罢工倒是好手[27]
另一方面,技术熟练工人为一种非金钱的刺激所推动,即他们对专业知识的自豪感。这一时期保存下来的一些机器,虽然经过一个世纪的沧桑岁月,但由于是用钢铁和铜精心制成,锉得光光的,磨得亮亮的,到今天仍然可以使用,它们正是当年工人技术水准的生动证明。万国博览会上陈列着数不胜数的展品,从美学角度看,它们也许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它们却是其创造者的骄傲。这些工人对命令、监督不以为然,时常摆脱有效控制,但从不破坏部门里的集体合作。他们也很痛恨按件计酬,痛恨所有使复杂和困难任务加快完成从而降低工作品质的方法,须知工作品质是他们的自豪所在。但是,他们也不会无视于劳动产量。他们自定的标准产量如果不算多、不算快,也绝不会比规定的少,比规定的慢。他们不需要任何人提供特殊的物质刺激,便能拿出自己的杰作。他们的信条是“凭良心挣钱”。如果说他们期待工资能使他们满意,他们同样也期望他们的工作能使每个人满意,包括他们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