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城市·工业·工人阶级(第6/12页)
事实上,经济理论与中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理想社会是对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论胜利了。在本书所述时期,劳资关系逐渐改革,变成一种纯市场关系,一种现金交易关系。因此,我们看到英国资本主义在19世纪60年代便放弃了非经济性的强制劳动(例如《主仆法》,工人如违反该法,要判入狱),放弃了长期雇佣契约(例如北部矿主实行的“一年契约”)以及实物工资制。平均雇佣期限缩短了,工资平均发放时间渐渐缩短到一个星期,甚至一天或一小时,使市场的讨价还价变得更敏感、更灵活。另一方面,中产阶级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工人如果要求和他们过相同的生活,他们会惊得目瞪口呆;如果工人看来似乎就要享有这种生活,他们更会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生活和期望的不平等,已经灌注在制度之中。
这就限制了他们准备提供的经济刺激。他们愿意采取各种计件工资制度,把工资与产量捆在一起(按件计酬似乎已在这一时期扩展开来),并指出工人最好知恩图报,应该感谢有份工作可做,因为外面有一大群劳动后备大军正等着接替他们的工作。
计件工资确有几个明显好处,马克思认为这是资本主义最合适的工资支付标准。它确能为工人带来真正的物质刺激,鼓励工人提高劳动强度,从而提高生产力。这是对付懒散的最佳良方;是萧条时期自动减少工资发放的好办法,也是减少劳务开支和防止工资报酬提到高于必要或高于合适程度的方便之举。它将工人区别开来,即使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工人,其工资也可能差别甚大;而不同工种的工资发放方法更可能完全不同。有时技术熟练工人可能就是某种承包人。他雇用非技术工人,计时付酬,监督他们保持生产速度,而他本人的工资则由产量决定。问题的麻烦在于计件工资制经常受到抵制,特别是受到技术熟练工人的抵制;麻烦也在于这种方法不仅是对工人,而且对雇主来说也过于复杂,由于雇主对标准工作量应设在哪里通常只有个最模糊的想法,因此这种给付方式也常流于含混不清。此外,按件计酬在有些工业部门也不易执行。工人试图消除按件计酬的负面影响,办法就是通过工会或非正式途径重新采用“标准速率”的基本工资法,而“标准速率”是不可压缩,也是可以预见到的。雇主也将采用美国倡导的一种管理方法来取代他们的管理,美国人称其管理方法为“科学管理”。不过在本书所述时期,雇主才刚刚开始探索这种解决办法。
也许正是如此,人们才强调应寻找其他刺激经济的办法。如果说有一种因素主宰了19世纪工人的生活,那么这种因素就是毫无保障。一星期开始之初,他们不知道周末能拿多少钱回家,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份工作能干多久,如果他们失去这份工作,他们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找到新工作,或在怎样的条件下才能找到新工作。他们不知道何时工伤事故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知道的是,到了中年——非技术工人也许是40—50岁,技术工人则50—60岁——他们就无法承担壮年劳工所能负荷的工作量,但他们不知道从此时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将会有什么灾难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的不安全感不同于农民的不安全感,农民是靠天吃饭,听命于不时发生的——老实说,更是杀人不见血的——天灾,诸如干旱和水灾,但他们仍能相当准确地预见到一个农人的一生是怎么度过的,从出生那天起直到进坟墓。对工人来说,生活就讳不可测了,尽管有相当比例的工人其大半生都是被同一个雇主雇用。甚至技术精湛的工人,其工作也无保障。在1857—1858年的经济衰退期间,柏林机械工程工业的工人总数几乎减少1/3。[24] 那时没有任何与现代社会保险相似的措施,只有赤贫的兄弟们给予的爱和救济,有时连这两样也少得可怜。
对自由主义世界来说,为了进步,为了自由,更不必说为了财富,不安全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而持续不断的经济扩张,使这种不安全感被限制在可以忍受的程度内。安全感是要花钱买的,至少有时要花钱买;但不是对自由的男人和自由的女人而言,而是对自由受到严格限制的“仆人”(servants)而言,他们包括“家庭佣人”、“铁路服务员”,甚至“百姓的公仆”(或谓担任公职的官员)。仆人中最主要的一群是城里的家庭佣人,即使是这群人也享受不到以前旧贵族和富绅家里的侍从、仆人所享有的那种安全感,他们时时刻刻要面对一个最可怕的威胁——立即被解雇,而且“不写一张字条”,即原来的主人(更可能是主妇)不把他们推荐给下一个雇主。资产阶级本身基本上也是不稳定、不安全的,是处于战争状态。他们随时可能被竞争、欺骗以及经济萧条所伤害,商人的处境更是险恶。但从实际情况看,商人在中产阶级中只占少数,而且他们失败后得到的惩罚也很少是体力劳动,更不是去济贫院乞讨。他们面临的最大危险是家里赚钱的男人突然死亡,因为如此一来,那些并非出自本人意愿但确实依附在他们身上的女眷,便会立遭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