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3/21页)

他用撬棍示意,指着她手里的美元。她抖着手把钱递给他。他把钱放进兜里,再用伸出的撬棍头挑起她印花衫的边沿。她慢腾腾地把视线从撬棍上抬起,看他的眼睛,接着,鞠一躬,退一步。她开始脱衣服。

脱光后她是罗圈腿。大腿瘦得让人感觉不舒服,上面长满的小疮是毛茛花的黄色。胯部柔顺的阴毛与毛下脱落皮屑的白皮肤形成鲜明对照。乳房不像乳房,而像凸起的肿块,肤色很不健康。中村能闻见她身体的味道,她很久没洗澡,满是汗酸味,像冬末畜栏中的母牛。

她走到三条腿的化妆桌旁,在脏污的榻榻米垫上躺下,脚冲着他。他听得见她呼吸发出短促的喘息。她令他作呕,卖身给美国鬼子,又用她被糟践过的下流身体为他服务。他捡起军妓脱下的衣服,把巧克力装进兜里,走到缺口处,打算爬出洞穴时,他停下来一会儿,看着两具尸体。

在他眼里,美国人已经不存在了,日本男孩有一张长满痘痘的脸。从杀戮中构想出的东西太多了,中村想。也许他该有悔意,该有负罪感——刚开始在伪满洲国,他有过,但没用多久,死人的脸就模糊了。他很难记起任何一张死人的脸。死人是死的,不过如此,他想。尽管如此,两具尸体,一个美国人……如果不小心从事,这对他意味着麻烦——他已经被通缉了。

为避免踩到那一大洼黑血,中村在美国人跟前蹲下身。他闻到滴滴涕的气味——被遣散时他们用滴滴涕给中村除过虱。他觉得这美国人属于某个另类物种,块头看上去大得出奇,跟这地方好像格格不入。在丛林里,澳大利亚人看着根本不这样——像这个大块头、死翘翘的美国人这样。

确保绝不触碰到尸体,他灵巧地扭转撬棍一头,把它塞进美国人半张的拳头,把撬棍横置在胸口上。然后,他考虑了一会儿,把撬棍在这人手里摩搓,把它向他手指上推压,最后,让撬棍落在那汪黑血里。只要军妓不见了,对谁都只字不吐,美国人和警察会得出显然的结论:拉皮条的想要劫美国人,他们打起来,结果双双毙命。

这样想着,他转身走到像兽穴入口的齐胸高的洞那儿,开始把自己向上拽,同时听到在他身后军妓站起来了。中村对她毫不留意,直到觉出她正要抓住他的脚踝。为了摆脱开,他不得不狠狠踹她两脚,她四仰八叉向后倒在美国人的尸体上。

他滑下洞外的瓦砾堆,听到身后传来叫喊。他转身看见军妓胳膊环抱在粘血的乳房上,从洞里探出身,好像在说美国人强奸她,她兄弟赶到,他只想保护她。中村没听懂她讲的故事,也没兴趣听懂。他手脚并用,快速爬回到洞口,紧抓她的肩膀,把一块砖头举在她发出呜咽的头附近。

“把这事儿忘了,”中村说,“忘了他,忘了你兄弟,忘了我。”

军妓更大声地哀号,他把砖头向她嘴上推。

“忘了你才活得了。”他怒冲冲地说。

他把她推回洞里,手脚并用,快速地从新宿区罗生门爬下来,向城里方向前进。

用从军妓那儿抢来的五十美元,他买到假造的身份文书。把军妓的衣服卖给另一个军妓,他得来一些钱,买了去神户的火车票。在所有窗户被吹得大敞的三等车厢里,他正穿过一个严酷冬天的夜晚,离开他作为前铁路团少校中村天智的过去,进到他作为前大日本帝国陆军二等兵木村芳雄的未来。

神户情况不比东京好。同样是弹坑和泥土,堆积成山的砖块和像绳子一样扭绞的铁料,在这片糟烂中,日本人像蟑螂似的到处爬。但中村感觉在他和死去的那个美国人、那个男孩之间拉开了必需的距离。有几个月,他只要有机会就小偷小摸,靠做黑市生意买卖勉强糊口。但他从来不觉得安全。有一回,他想他从远处认出了从前战俘营里的一个高个子澳大利亚人。中村怕得要命,接下来有一周,他只在夜晚才敢出门到街上去。

一有审判战犯的消息他就注意。他读到一个日本兵被判犯有战争罪行被吊死,因为他打过一个几次逃跑的战俘。中村发现这难以理解。

打了一次?

在日本军队他一直被打,打别的兵是他的职责。不是吗?受训期间,他被打昏两次,有一次导致耳膜破裂。因为清洗上司的内衣显得“不够热忱”,他被用棒球棍打屁股。当新兵时,因为听错命令,他被三个军官打得失去知觉。他被命令一整天立正站在操场上,当体力不支倒下了时,他们因为他不服从命令就扑到他身上,把他打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