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丢·彼拉多(第7/10页)

“我第三次报知总督,我们要释放巴拉巴,”该亚法轻声答道。

一切都完了,一切不必再说了。加利利拿撒勒人行将永逝,总督的膏肓剧痛将无人可医。药石罔效,唯死而已。但此刻令彼拉多吃惊的还不是这个念头。仍然是在阳台上体验过的那种莫名的苦恼透彻了他的身心。他急于找出这苦恼的原因,真是奇怪:他隐约感到,他与那犯人似有未尽之言,抑或是,他没有让那犯人言尽其意。

彼拉多驱散了这个念头,它刹那间飞来又飞走了。它飞走了,而苦恼却依然得不到解释。这时另一个念头又如闪电般转瞬即逝:“永生……从此永生……”然而这一闪念也不能解释苦恼的原因。谁将从此永生?总督并不清楚。想到这个永生之谜,他在烈日下不由得浑身发冷。

“好吧,”彼拉多说,“那就这样办吧。”

他转眼四望。眼前的世界发生了令他吃惊的变化。繁花累累的玫瑰丛不见了,平台周边的柏树也没有了,连那些石榴树、那绿荫中的白石雕像乃至绿荫本身,统统都无影无踪了。取代这一切的是一片血红色的稠浆。一些水草似的东西漂浮其中,缓缓流动,彼拉多自己也随这些水草向前漂移。他感到身不由己,火烧火燎,透不过气来,这是极度的愤怒,这是一个软弱无力者的愤怒。

“憋死我了,”彼拉多说,“憋死我了!”

他举起满是冷汗的手,一把扯掉斗篷的领扣,扣环儿掉在了沙地上。

“今天真闷热,什么地方下雷雨了,”该亚法说,目不转睛地望着总督那张憋红的脸,预感到还有许多痛苦在后头。“啊,今年的尼散月太可怕了!”

“不,”彼拉多道,“不是因为天气闷热,该亚法,而是因为跟你待在一起感到憋闷,”彼拉多眯起眼睛笑了笑,“祭司长,你要多保重啊。”

祭司长的黑眼睛闪了一下,脸上做出的惊讶表情不亚于总督刚才那副样子。

“这是什么话,总督?”该亚法泰然而傲然地说,“是你自己核准了判决,现在倒来威胁我。怎么能这样?我们向来以为,罗马总督说话是要经过慎重考虑的。总督大人,我们刚才的话不会有人听见吧?”

彼拉多用呆板失神的眼睛望了望祭司长,咧嘴一笑。

“瞧你说的,祭司长!现在谁能在这儿听见我们说话?难道我像那个今天要处死的年轻傻瓜流浪汉吗?我是小孩子吗,该亚法?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和在什么地方。花园和整个王宫都封锁了,连耗子也别想找个缝钻进来!不光是耗子,就连那个……他叫什么……噢,加略人,他也休想。对了,祭司长,你认识此人吧?哼……如果此人也钻到这儿来,恐怕他要后悔莫及的,这话你当然相信,是吧?我告诉你,祭司长,从今以后你永无宁日了!你和你的人民都永无宁日了!”彼拉多指了指右边的远方,在那里,太阳把高耸的圣殿照耀得金碧辉煌。“这是我对你说的,我,金矛骑士本丢·彼拉多对你说的!”

“这我知道,知道!”黑胡子的该亚法毫不畏惧地说,他目光炯炯,把一只手伸向天空,“犹太人民知道你痛恨他们,会让他们受苦受难,但是你不可能毁灭他们!他们有上帝保佑!全能的罗马皇帝也会听见我们的呼声,庇护我们免遭你彼拉多的毒手!”

“啊,不!”彼拉多大声道,他越说越感到轻松,因为再也不用装模作样和斟酌词句了。“该亚法,你向皇帝参我参得够多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我马上就会送出消息,不是给安提阿[13]的地方官,也不送往罗马,而是直接呈报卡普里岛上皇帝陛下,参你窝藏罪恶昭著的耶路撒冷乱党,不将他们处以死刑。到那时候,尽管我愿意为你们造福,恐怕也不会用所罗门池里的水来浇洗耶路撒冷城!不,不会用水!还记得吧,正是因为你们,我才不得不拿起镌上皇帝大号的盾牌,调兵遣将,鞍马倥偬,亲自到这里来看个究竟!记住我的话吧,祭司长!你在耶路撒冷不会只看到一个大队的士兵,不!整个富利米纳特军团将要兵临城下。阿拉伯的骑兵部队也要开来。到那时候,你就会听见一片痛哭和呻吟之声!到那时候,你就会想起你救下来的巴拉巴,而后悔把一个和平传道的哲学家送上了死路!”

祭司长脸上现出块块红斑,两眼迸射火光,他却也像总督那样咧嘴一笑,回答道:

“总督,你自己相信你刚才的话吗?不,连你自己也不相信!那个蛊惑民心的人带给我们耶路撒冷的并不是和平,不是和平。你这位骑士对此心知肚明。你想释放他,就是要他去惑乱百姓,亵渎信仰,把百姓们送到罗马人的刀剑之下!我身为犹太教祭司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许别人亵渎我们的信仰,我要挺身保卫我的百姓!彼拉多,你听见了吗?”该亚法威严地举起一只手:“你听听吧,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