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基摩人(第5/8页)

“别告诉任何人,”女孩说,“别告诉任何人。”

她把宽宽的手搁在玛丽·乔的膝盖上,又收回去。

“不会。”玛丽·乔说。不过能告诉谁呢?又干吗要告诉别人这样一场不伦不类的吵架呢?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爱斯基摩人。”

自然,女孩一站上走道,一张嘴,玛丽·乔就意识到什么可汗和他最宠爱的老婆之类全是瞎扯。她点了点头,不过“爱斯基摩人”这个词比它表明的事实更让她不自在。人们不再用这个词了吧,对吗?“因纽特人”,这才是现在的叫法。

“他是米提斯人[1]。我是爱斯基摩人。”

真不赖啊。米提斯人和爱斯基摩人。加拿大老乡。够离谱的,玛丽·乔想。她在脑海里寻思着,得重写一封信啦。

“别告诉任何人。”

女孩的样子,好像在吐露什么秘密—一个羞耻的秘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很害怕,同时竭力保持尊严。她又说了一遍:“不要告诉任何人。”并把手指在玛丽·乔嘴上按了几秒钟。玛丽·乔可以感觉到她皮肤的炙热,还有在这手指里和女孩整个身体里贯通着的颤抖劲儿。她就像一只身陷完全无法言喻的恐惧中的动物。

“不,不,我不会的。”玛丽·乔再度保证。她想,最好还是假装完全明白这个要求的含义。

“你要去塔希提吗?”她友好地问。她知道,这种时候问个寻常问题,可以帮惊恐的人分分神。

女孩又绽放出一个微笑,好像理解了这个问题的目的,它的善意,尽管对她而言这点根本微不足道。“他要去塔希提,”女孩说,“我,也一样。”

玛丽·乔看看过道对面。男人的脑袋正懒洋洋地靠着,或许已经打起瞌睡。即便掉开脸,她仍能感到女孩的炙热和颤抖。

“你多大了?”玛丽·乔问。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女孩摇摇头,好像她的年龄确实是件荒谬、悲惨的事。“我是爱斯基摩人。”

有什么相干吗?她说着这事,好像它是一个玛丽·乔终究会读懂的密码似的。

“不错。可是你多大了?”玛丽·乔更坚定地问,“有二十岁吗?过了二十没有?十八岁?”

继续摇头和困窘,继续微笑。“不要告诉任何人。”

“多大了?”

“我是爱斯基摩人。我十六岁啦。”

玛丽·乔又看看过道对面,确定男人没在听。他好像睡着了。

“十六岁?”

女孩重重地晃晃脑袋,几乎笑了。颤抖依旧。

“你是吗?不是?是吗?是吧。”

再次地,沉甸甸的手指像羽毛一样在玛丽·乔嘴上掠过。

“你想跟他去夏威夷吗?是吗?”

“他要去夏威夷。我,也一样。”

“听着,”玛丽·乔温柔而小心地提议,“我要站起来,走到飞机后头。我要去洗手间。洗手间。我在那里等你。过一会儿,你就站起来,朝后走。你到飞机后头,洗手间那里,我们在那里聊聊。那里说话方便。行吗?明白我的意思吗?好。”

她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拿起滑到椅子上的外套,理理好。男人在垫子上扭过脑袋,冲她投来茫然、阴郁的一瞥,眼神像一只半睡半醒的狗。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脑袋又扭了回去。

“好吗?”玛丽·乔做着口型问女孩。

女孩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按在微笑的双唇上。

玛丽·乔朝飞机后头走去。早些时候,她脱掉靴子,换上了拖鞋。现在,她舒服地吧嗒吧嗒走着,不过还是挺怀念靴子带来的成就感和坚定感。

她不得不站在排队上洗手间的人中,因为别处没地方可站。队列延伸到窗边那块小小的地方,她本打算站在那里等的。她不断四下打量,等着女孩跟在后面走来。还没来。有几个高个子也来排队,她不得不设法绕过他们朝后看,想确保女孩可以看到她。她只能跟着队列前进,轮到她的时候,她没有选择,只有进去。不过反正也差不多该用洗手间了。

她尽快出来了。女孩还是不见。没在排队。没在厨房附近晃荡,也没坐在后部的哪个座位上。队列现在比原先短,玛丽·乔可以站在窗边了。她站在那里等着,直发抖,懊悔没带上外套。

在洗手间里,她没顾上补口红。现在,她对着黑色的窗子映出的脸涂了起来。假设她决定跟什么人说女孩的事—他们会怎么想她?她现在可以跟什么人讲讲的—那个年长些、看起来相当严肃、画着铜色眼妆的空姐,她似乎是领头的,或者那个空中先生,他看起来心不在焉,不过似乎更平易近人。她可以告诉他们女孩的话,女孩的颤抖,可以说说她的怀疑。不过这些有什么用呢?女孩没说任何可以直接引起怀疑的话。她是个爱斯基摩人,十六岁,要跟一个比她大得多、不是她爸爸的男人去夏威夷。十六岁到法定年龄了吗?带一个女孩去夏威夷犯法吗?毕竟,她有可能不止十六岁。看起来当然不止。她或许醉了,在扯谎。或许是他老婆,虽说没戴戒指。他也当然有可能是她的什么亲戚。玛丽·乔现在不管说什么,估计都会被视为一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刚灌过一杯,没准还不止一杯呢。没准会被认为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试图控制那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