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夸想(第2/6页)

《为芬尼根守灵》的开头与此非常相似。它的第一句话,如果我们去除所有使语言暧昧不清的成分,应该是这样的:“那河道经过亚当和夏娃的教堂,流经沙滩转向河湾内,带着我们走的是一条更舒服的返回路线,又来到霍斯城堡和城郊……”

但是,《约婚夫妇》的语言更趋精湛;其中的影射更加微妙,不那么一望而知,象征手法更有力量、更加纯正。抛开伊尔威克[7]梦境结束(莫莉·布鲁姆的夜间独白也正好告一段落)的那个午夜不提,科莫湖转向南方的正午,但是以“支流”的形式出现,这马上使人联想到,生育和再生的“树枝”和仪式,多亏弗雷泽(Frazer)[8]的人类学的介入。

在新的一天里,安娜·里菲获得再生,变成一个湖泊(扩展成为母亲的子宫),还有安娜·利维娅,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属于得墨忒耳(Demeter)[9]那一类的,丰乳凸腹,又能够收缩了,继续行进在她的河道里,形成一条河,由此另一个故事就开始了。“继续行进在她的河道里”,因为由河流的涨落编织出来的人类故事,《为芬尼根守灵》本是一个浓缩版,所以,在新的故事里,一个新的水道开始了。

著作的叙事安排简单得令人不安;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可以当作《尤利西斯》的第二部。在那本书里,表面上是对利奥波德·布鲁姆生活中的一天的描写,在过程当中却来了个改头换面,变成对整座城市乃至宇宙的讨论。在此,表面上看起来由一系列牵涉到整个地区和王国(西班牙)的历史事件所构成的复杂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有关故事的主人公——伦佐·特拉马利诺——个人生活中的一天内所发生的事件。

一天黎明,正当他准备庆祝跟应许之新娘露西娅·蒙代拉结婚的时候,伦佐从村里的牧师唐·阿邦迪奥那里了解到,本地的封建领主唐·罗德里戈反对这桩婚姻。伦佐和露西娅跟牧师大吵一架之后,在嘉布遣小兄弟会(Capuchin)的克里斯托福罗修士的帮助下从村里逃走了。露西娅在蒙扎的一个修道院寻求避难,而伦佐,则去了米兰。在那里,一天下午,这位年轻人卷入了一场起义,因此必须逃到贝加莫。此时,由于格特鲁德修女与别人串通一气,露西娅被当地一个叫作无名氏的封建领主所劫持。然而,米兰的红衣主教出面把她救了出来。日落时分,米兰爆发瘟疫,唐·罗德里戈、唐·阿邦迪奥和克利斯多福罗神甫皆因此而丧生。当晚,伦佐从贝加莫匆匆赶回,发现露西娅安然无恙,因此,他俩连夜完婚。故事就是这样,如我们所见,已浓缩为发生在一天的24小时之内;但乔伊斯把起初的计划(他曾私下对朋友斯图尔特·吉尔伯特透露)隐藏了起来,把许多事件令人费解地混在一起,这样一来,读者以为事件的发展短暂而且复杂,让人感到不自然。

其实事件的发展非常简单,而且呈直线进行,若要纯粹地理解这个故事,阅读时一定要排除各种伪知识所带来的混乱,在每个章节中,读者只要集中注意基本象征、相应的职业和跟动物界的指代关系就行了。

第一部分。从黎明到刚过下午,上午6点到下午2点。伦佐·特拉马利诺即将迎娶露西娅·蒙代拉为新娘,这时唐·阿邦迪奥告诉他,唐·罗德里戈垂涎露西娅,反对举行婚礼。伦佐向一个小题大做的律师求教,但意识到所有的努力其实都是枉费心机。于是,在克利斯多福罗神甫的帮助下,他和露西娅逃之夭夭。露西娅在蒙扎的一个修道院里避难,伦佐去了米兰。这部分的象征:牧师。职业:编织。动物:阉鸡,象征性无能和阉割。

第二部分。下午,2点到5点。在米兰的伦佐卷入了一场暴动,不得不逃到贝加莫。由于格特鲁德修女为虎作伥,露西娅被无名氏劫持走了。米兰的红衣主教出面将露西娅放出来,并把她交给学者唐·费兰特和他妻子唐娜·普拉塞德看护。象征:修女。职业:图书馆学。动物:骡子,象征(恶棍似的)顽固不化。

第三部分。日落时分和晚上,5点到午夜。米兰爆发瘟疫,唐·罗德里戈、唐·阿邦迪奥和克利斯托福罗神甫都死于瘟疫。伦佐从贝加莫回到米兰,发现露西娅安然无恙。最后,他们完成婚事,结为连理。象征:掘墓人。职业:医院管理人员。动物:不存在,因为邪恶势力被打败。取代动物的是一场有净化作用的雨,令人联想起最初关于水的主题,还有《为芬尼根守灵》中的洗衣妇(安娜·利维娅·普卢拉贝尔那一节)。

如果说作者把方方面面都以直线结构呈现,使得它在故事的主体中一望而知,那么我是在误导读者。实际上,这个故事本身非常简单,无足轻重,在小说的过程中,它被蒙上一层面罩,不易察觉,因此给读者的印象是它的时间跨度比实际要大;不过,我无法用语言恰如其分地表达我是多么欣赏这种聪明的小说结构,因为它在时空上创造了大量的不确定性和含糊不清,使我们相信这些事件都发生在伦巴德平原,而实际上,如果我一点儿都没有歪曲作者的意图的话,一切都发生在都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