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素质教育(第4/4页)

她会想到自己进大学时,每天熄灯后,有农村来的同学连应急灯都买不起,只能坐在路灯下看书;有的人一直都没有手机,错过了参加一个重大项目的机会。她会回想到,在很遥远的以前,年夜饭桌上,她跟堂姐那场关于素质教育的辩论。堂姐后来为了给弟弟们省钱,考了一个师范学校,当起了中学老师。并不是说中学老师不好,而是当钱佳玥站在华尔街上的时候,她会记得,从小就比她聪明成绩好的堂姐,曾经挑衅地问她:“这道题你会做么?”

要到那么久以后,钱佳玥才会承认,这个世界,真的确实不公平。但在十五岁的时候,在她的心里,自己没有常无忌的脑袋、陈末的漂亮、卡门的情商、毛头的有钱,就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相比较而言,张启明的公平观就比较实际和朴素。

“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她甩我一次,我骗她一次,我们就扯平来,很公平呀!”他不断给关爱萍灌输这个观念。

肖涵烦死张启明了。肖涵的生活很规律,哪怕是放假,他每天依旧准时6点起,上午学习,整理上学期错漏、预习下学期内容,下午打场球和毛头打打游戏,晚上听英语。但自从张启明搬回来后,关爱萍在家,他要凑到肖涵家叨叨叨,关爱萍不在家,他也要来做出一副关心肖涵的样子——“涵涵,中饭吃什么?走,我带你外面吃。”肖涵反复回想那天在医院,是不是真的上了张启明的当。

但在张启明要骗杨敏这件事上,肖涵倒是跟张启明站在了一边,对原则性强到让自己总是惴惴不安的关爱萍说:“他们虽然还没离婚,但已经分居那么久了,毛头爸爸的公司是在分居几年后才成立的,在有些国家,这个就算事实离婚了。”事实离婚,有没有这种说法,肖涵是不知道的。但他胡诌时候有理有据,加上一贯凛然正气的人设,听在关爱萍耳朵里,比张启明说的管用多了。

“别人怎么对我,我怎么对别人。”肖涵认为这句话完全没毛病。自从被陈末叫“道貌岸然”以来,肖涵一点点接受自己并不永远伟光正的形象。睚眦必报,有点小自私,又怎么样呢?他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从小让毛头受苦的妈妈,被惩罚下是应该的。

这年大年夜,是肖涵母子、毛头父子和陈老太五个人一起过的。陈老太早就听陈秀娥八卦了三百遍两家人的关系,越发地觉得自己是外人,不应该进去凑热闹。但张启明和关爱萍一再盛情邀请,张启明还说出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就算数,我以后也不叫你过房娘了,你外面看到我也不要认我了。”陈老太不好意思拒绝,但盘算着,要买点吃的喝的才能下楼。

家乐福大年夜营业到傍晚5点。陈老太大包小包提着东西出超市门口时,忽然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商场音响里欢天彻底的“恭喜发财”,但忽然间,这个世界变得那么陌生。

她的脑袋像被卡住了一样,整个世界绕着自己在打转。她张不开嘴,迈不开脚,连声音都不懂得怎么发。过了好半天,她才依稀记起来——我要回家。但家在哪里呢?

陈老太那晚,在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区域里迷路了。每一条路看着都那么熟悉,每一条街仿佛都那么陌生。到了掌灯时分,终于有一个老头望着她说:“李主席,大年夜,你怎么还不回去啊?”又望着她手上的东西,“买东西去啦?”

她点着头,糊里糊涂应了:“啊。”

"那现在回家么?一起走吧?"老头问她。

她点头:“好啊好啊。”

路高路低,桥上桥下,那个老头的脸在她眼前模模糊糊。终于,她被领到一幢楼前,老头对她招手作别。

陈老太望着那幢熟悉的楼,三魂七魄才慢慢,重新聚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好累,每一步都走得好累。走进空荡荡的家,她忽然很想哭。她忽然想到陈秀娥以前总是骂自己:“脑子坏掉了。”

她呆呆坐在那里,望着屋顶,几十年的人生,仿佛过电影一样,一点一点播放起来。

“怎么会的,”陈老太呢喃着。她望一眼客厅里陈老头的遗像:“老头子,你说,我以前聪明不聪明,脑子清爽不清爽?”

我们总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有一定规则的。先来后到,善有善报。这样,我们才能安慰自己,我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激励自己,只要按照那条线走,我们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友情、亲情;金钱、名誉、地位。

冥冥中那根线牵扯在哪里?长大的过程,到底是发现那根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牢不可破,还是越来越虚无,越来越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