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素质教育(第2/4页)

他多害怕,杨敏不是那个坏女人,从此后让那么多受过的委屈和怨气都再没有地方摆放;他又多害怕,杨敏就是那个坏女人,把另一个角落里最后的一点温暖都扫荡得灰飞烟灭。

可十二岁的毛头,根本没有能力理清楚自己的内心,也没有人能为他排遣。这些天来,他只觉得心上有一个秤砣,压得自己难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只有钱佳玥的话,让那个秤砣松动了一丁点。看着电脑屏幕,毛头忽然有点想哭,有点怨恨张启明——你为什么要剥夺我等待的权利呢?

这场网友聊天,最后被张启明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张启明已经搬回老房子了,对毛头这种成天窝在新家上网的行为非常不满意。张启明如果多念一点书,如果学一点戏剧理论,一定是斯坦尼的粉丝。他在电话里再次教育毛头:“小赤佬,又跑回去干嘛?我们是在做瘪三哎,要真实,真实你懂伐?你不回来住段时间,不体会下口袋里没钞票的日子,在那个女人面前怎么演得像啊!”

作为一个强调“真听、真看、真感觉”的斯派大师,张启明自己已经去肿瘤医院蹲点三次,体验过生活了。

钱佳玥一家三口在小年夜陪陈老太吃过小年夜饭后,动身去了江西。春运恐怖是历史遗留问题,火车票一定是买不到的,只有钱枫七拐八拐买到了长途巴士票。

钱佳玥第一次见识春运的恐怖。车站上那么多背着麻袋和各种大包的人,身上仿佛都有一种不清不楚的脏兮兮,好多还有浓浓的酒味和劣质香烟味。车门开的时候,所有人一哄而上,比平时公交恐怖多了。钱佳玥本能地想让,但就一等待,陈秀娥牵着她的手就被撞开了。她立刻被淹没在各种麻包袋中,一个手肘还重重敲在了她的后脑勺。她嘴一张,几乎要哭了出来。

“挤什么挤啊?挤死掉你们挤啊!小孩子还没上来没看到啊!”关键时刻,尖利的女声迎风破浪,兜住了钱佳玥要倒下去的背。

“小姑娘,一点都不活络,”都坐下后,陈秀娥开始数落钱佳玥,“你让他们,让到什么时候去啊?你以为在你们学校做操啊?还有人给你评一个三好哦?”

钱佳玥更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心里很气愤,但不知道应该对谁气愤。

忽然陈秀娥又拍着大腿站起身,对着前座在摆行李的的人叫:“这是我的包呀!我先放在这里的!先来后到你懂伐?我的!我先放的!钱枫,你快点来呀,他要扔我们的包哦!”

三言两语吵起来。那些凶猛的、粗粒的、低俗的、没有经过任何过滤的声音冲到钱佳玥耳朵里,要把她脑袋都挤爆了。钱佳玥很不喜欢这次旅行,很不喜欢。一路上,钱佳玥都转脸看窗外不理陈秀娥,回绝掉一次次吃黄鱼干、猪肉脯、小核桃肉的盛情邀请。她只想把自己和这些不属于她的世界隔离开来。

钱佳玥也不喜欢爷爷那一大家子人。大伯新盖了房子,非常得意,自豪地在三层小砖楼上下指:“我们家现在有多少多少间房!你们随时回来住!看你们在上海就住鸽子笼那样一点地方!”

陈秀娥眼睛一白一白跟钱枫抱怨:“了不起死了,三层砖房,巴死了!装修也不装修,上面统统是毛坯,下面到处都是瓷砖,搞得跟医院一样,冷都冷死了!”钱枫皱了皱眉,不高兴陈秀娥对自己家的抱怨:“好了,你不要说了,不要露出一副你是上海人高人一等的架势来。”

每次回江西,钱枫和陈秀娥都要吵,钱佳玥已经见怪不怪了。从爷爷家吵到大伯家,从农村里吵到镇上。在上海恩恩爱爱的两个人,一换地方就水土不服,真应该找风水先生配包土带着走。

换作从前,钱佳玥一定是向着钱枫,觉得陈秀娥势利的,但这次回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变味。

大伯家的堂姐,曾经钱佳玥最喜欢的堂姐,在餐桌上的对话感觉也有点变味。

堂姐比钱佳玥大半岁,照理应该是一届,但江西普遍喜欢让孩子早两年念书,所以堂姐已经上了高三。年夜饭上照例要谈到孩子们成绩,谈到高考,堂姐忽然不屑一顾说:“你们上海高考,呵呵。”

“上海高考怎么了?”钱佳玥觉得有责任要为自己的地域辩护。

“我们老师说了,你们上海最好的学生,给我们这里的县状元提鞋都不配,”堂姐不甘示弱,“不就仗着你们有地理优势么?凭什么你们单独考啊?因为你们要是考全国卷啊,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有多丢人了。”

虽然平时上课老师有时也会说笑全国高考比上海难,但堂姐这话刺得钱佳玥满心不舒服。上海的状元给他们提携都不配?那肖涵算什么?那自己算什么?钱佳玥气血上涌:“你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