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的美国、罗马的美国、双面神林肯与恺撒主义的再起源(第9/14页)

1951年,美国新闻处编撰了宣传小册子《美国生活中的黑人》(杰·多德)。该书的构想不是掩饰种族歧视的过去和现状,而是强调黑人地位的不断改善。此书将“国民和解、清算历史”解释成民主制度的重大优越性,是极权主义政体绝对做不到的。这种宣传的档次确实明显高于僵硬的苏联宣传,但仍是迎合读者而非热爱真理的产物。苏联人倾向于歇斯底里的攻击和胡搅蛮缠的否认,用“帝国主义造谣”做万能挡箭牌,以嫉妒、猜疑和误解为养料,经常使读者仇恨西方,却很少使读者喜欢苏联。美国外事人员大多是粉红色知识分子,来自产生谢伟思(John S.Service)和阿尔杰·希斯(Alger Hiss)的同一个精神苗圃,自身就是本国更保守势力的猜忌对象。他们描绘的美国民主部分反映了新政左派的希望与理想,部分迎合了第三世界西化知识分子和半知识分子读者的进步速成心理,并不能阐明美国宪法体制和种族问题的复杂性。最重要的是:这些材料体现了某种费边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并不强调个人主义和新教信仰,反而鼓吹物质财富和社会进步。这不是美国的真正精神,而是美国的统战策略。这部小册子无意中泄露,美国政府扶助弱势群体的福利标准已经明显优于苏联集团和第三世界精英阶级的生活水准,由此产生的效果大大超过了刻意宣传的民主和公正形象。落后国家的精英往往在这种宣传的影响下,倾向于模仿浅层次的社会政策,无视美国精神和美国宪制的传统和根源。由此造成的许多失败最终又变成了不利于美国的宣传材料,但这种后果在冷战初期还来不及暴露。

美国国务院相信,民权运动的成功对美国外交和宣传极为有利。黑人活动家马克斯·耶根(Max Yergan)博士前往尼日利亚宣传非洲独立,拉各斯的美国新闻处极力造势、充分曝光。耶根用他的家族史证明:“黑人享有的权利与特权不断扩展,他的祖父从来梦想不到。” (Dispatch No. 27, from American Consul, Lagos, Nigeria, to Dep’t of State)更重要的是,他的反共立场非常符合冷战的需要。“美国黑人作为群体,抵制共产主义为‘邪恶势力’……所有共产主义者都是潜在的本国间谍……我的人民选择美国民主,因为他们相信民主能够提供完全平等的机会。”(Dispatch No. 27, from American Consul, Lagos, Nigeria, to Dep’t of State)两位听众问他:共产主义者是不是黑人民权运动的战斗领袖?共产主义者毁弃了他们对美国黑人的承诺,美国宪法能实现承诺吗?耶根用他的亲身经验表示:共产主义者只想利用黑人做政治人肉盾牌,并不在意他们的真实利益;美国的应许才是可靠的。

美国的应许本质上是清教徒的概念,仅仅属于“美洲的以色列人”,非但不是普世价值,反倒是教友共同体的排他性标识。科顿·马瑟(Cotton Mather)和爱德华兹(Jonathan Edwards)不会认为美洲是上帝为外道和蛮族准备的避难所。现在,新政自由主义者将应许的概念世俗化、物质化。后来,冷战自由主义者又将美国公民独享的应许变成了全人类的普世价值。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游戏。美国黑人的力量不足以赢得地方性政治的胜利,却足以构成外国颠覆势力的争取对象。日本曾经试图建立某种有色人种的统一战线,以美国黑人为假想的炮灰。苏联以更加危险的形式,推行同样的阴谋。民权运动能够堵塞美国社会的潜在漏洞,完成美国价值的自我塑造,在海外同时打击共产主义和殖民主义,为威尔逊的理想世界铺平道路。为此,在宪法解释方面付出若干代价,似乎并非不值得。

代价不是单方面的,联邦政府的承诺不是免费午餐。民权活动家巧妙地利用了冷战给美国带来的压力,使自己承担了反共十字军的义务。有色人种国民协进会采取的立场可以称为“统战自由主义”,给延续至今的美国中左派政治传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们的地位非常接近于保卫罗马的蛮族将领:不完全是罗马人,但很可能同化为罗马人;为罗马抵御蛮族入侵,但自己也可能变成蛮族入侵罗马的先锋。曼宁·马拉博(William Manning Marable)断言:协进会已经变成了“麦卡锡主义的左翼”。1950年,协进会确实成立了调查共产主义渗透的委员会。协进会领导沃尔特·怀特(Walter White)宣布:“我们不想在协进会内部搞迫害,但我们想确保没有共产党人从中操纵。”( Resolutions of the NAACP Annual Conference, June 23, 1950)从此以后,地方分会必须向全国总部报告每一次共产党渗透的企图。这种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协进会西海岸地区秘书报道:1945年以后,加利福尼亚里士满分会就在共产党人影响之下。1946年,旧金山分会支持共产党候选人竞选加州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