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19/24页)
从某种意义上说,对富人而言,春之助成了比阿久更加重要的人物,女佣们因此也对他另眼相看。因而,替人做家仆的悲哀也转化成一种快乐。春之助对于药研堀的自家也不再那么思念了。偶尔想起来回家一趟,拿自己家与色彩艳丽的小舟町的主人家相比,落魄潦倒的穷酸父母和无聊枯燥的悲哀生活难耐,实在坐不了多久。
“这是个多么寂寞又毫无生气的家呀。自己在如此煞风景的氛围中一直住到去年,居然没感到任何的不满。”
他惊讶地想到,从小舟町来到药研堀,宛如从明亮的花园来到昏暗的地窖一般,一种不快袭上心头。井上家的厨房里,成天是阿久和阿新热闹、开朗的笑声,而自己家的厨房里只能听到年迈的母亲一个劲地工作时的无聊的喘息。双亲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试图享乐生活的欲求,他们是比商家女佣的阶级还要低劣的、只是盲目而又愚昧活着的人种。而这种男女,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母。想到这些,春之助不禁感到惊讶与悲哀。
除了玄一这个继子之外,井上家一年到头充满着欢乐。每一天白天,古琴和三味线的师傅轮流上门教授小姐阿铃学习弹琴,每天夜里就像菜馆开业那么热闹。最近,主人吉兵卫常常在夫人阿町的伴奏下一展歌喉,唱起了常盘津歌谣。在阿铃的长歌声中夫人翩翩起舞,价值一下子更加风光起来。丈夫人称堀留的浪荡公子,妻子是人们誉为芳町源之助的有名艺伎,年轻时候的放荡不羁,仿佛又在夫妇间苏醒。吉兵卫和阿町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哪怕在仆人和孩子跟前也肆无忌惮地沉溺于酒色,频频脱离常规。二楼客厅的气氛,与其说是宴会厅,更像是招妓玩乐的茶馆。阿久就不谈了,一直以来假充老实、装模作样的阿新,也开始发挥她擅长助兴的手腕,有一天晚上,阿新喝醉了酒,笑得浑身颤动,突然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随着阿久的三味线琴声,跳起了宫城民谣的宴乐舞。主人和夫人均拍手喝彩。后来人们在私下议论:“过去完全被那个女人给骗了,她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的舞姿那么灵巧,大概是乡下的艺伎或者是在卖春茶馆里混过的吧!”
半是经商半是陪客,他家进进出出的有杂货铺、和服店、古董店商人,他们掐准了吃饭的时间,频繁光顾作陪。不管有没有生意往来,陪着这一家人一起吃喝唱跳。在这样喧闹之中,唯有玄一和家庭教师二人被留在书生房内,继续复习功课。当春之助威严地训斥玄一时,远处二楼的客厅里正响起疯狂的哄笑声、怪异的玩笑话以及伴随着三味线琴声的杂乱的脚步声。
“啊,那些人该有多么快活呀。”
春之助的心自然而然地被那里的热闹而吸引,他这个小小的家庭教师的心中掀起了波澜,既对于那些不知魇足俗恶、奢侈的大人们旁若无人的行径表示憎恶、愤慨,却也感到艳羡。“他们是些多么愚蠢的人啊。”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又感到深深的失落:平时那么喜欢春之助的富人和小姐,为什么这种时刻就将自己完全排除在外?这一不公平的处置令他感到错愕。如若小孩子陪侍宴席不好,那么阿铃小姐也应该回避。“阿铃算什么呀!外表成熟,说话傲慢就以为自己是大人了吗?不过十五岁,比自己大一岁而已。要是从脑力来说,自己比阿铃成熟多了。那种小姑娘现在就学着干那些,将来也成不了什么好女人的。”他在气愤地嘀咕。
“铃子,近来你一点儿也不学习,别再去疯了,也来复习一下吧。”
家庭教师不时会恨恨地瞪着她,发出这样的忠告。
“到要考试时,我就会用功的。现在的功课都很简单,不复习也没关系。”
“你敢这么说,要是考试时不会,我可不管哟。”
“没事儿,妈妈也说平时不必那么用功的。”
阿铃回答,完全不把它当一回事。如果春之助还要为她的执拗担心,她就会不耐烦没好气地说:“好啦,谢谢你,我知道了!”
她明明看到小小家庭教师脸上写着的怜悯和恳求的寂寞神情,却依旧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浮现出嘲弄的微笑,飞快地跑上二楼宴会厅去了。春之助在憎恨阿铃的傲慢的同时还嫉妒阿久和阿新。身份低下的女佣,和主人一起夜夜宴席笙歌,真是成何体统!主人就是主人,仆人就是仆人,尤其叫他恼火的是:一开始欢闹,女佣们顿时成了主人的朋友,本来应该她们干的杂事竟然吩咐春之助去做。
“哎呀,夫人啊,您出这么大嗓音喉咙一定干渴,去弄点水果来吃吧,叫濑川去跑一趟,买一点回来。”她们中有一人提议,阿町立刻赞成。哪怕家庭教师正在上课,也会立马被叫到宴会厅,他恭敬地跪在门槛边,心想发生了什么事呀?只见阿久和阿新背朝他坐着,傲慢地转过身来,一副吩咐家仆的神情,说:“你辛苦一下,到横町的水果店去买一箱蜜柑来。瞧,这儿有钱!”说着,向他扔出一张一元钱的纸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