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14/24页)

“濑川先生呀,这家的人怎么都这么坏心眼啊。老爷怎么样我不知道,以夫人为首,阿久也罢,阿新也罢,没有一个不是本性扭曲、专门使坏的老手。我深深觉得她们简直是太可怕了。也不知怎么搞的,她们竟然联合起来欺负那么老实的少爷。那么干真搞不清谁是仆人、谁是少爷了。我明天可以辞职不干走人也没关系,可是少爷不是太可怜了吗?我说濑川先生,请你一定好好教会少爷学问,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

一有机会,阿辰就会向春之助喋喋不休地抱怨和忠告,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和态度,与其说是可怜,莫如说是使春之助感到啰唆和厌烦,他总是“嗯,嗯”地随便敷衍打发她。

“你也是一个蠢蛋,我才没有那种低级的慈悲心来同情你呢。在我看来,你和阿久,还有阿町夫人,都是些同样可悲的、低俗之人。”每次阿辰前来哭诉,都会使他生气,觉得听她啰唆会有损于自己的品格,并在心中如此嘀咕。

还是愚笨迟钝的玄一,很顺从地遵照春之助的吩咐,每天两三个小时勉勉强强地坐在书桌前用功。

有时,阿久回来吓唬他:“少爷啊,你可得好好练习呀!要是再留级,会被送去当学徒的。”令人讨厌的学习固然让玄一头疼难受,可阿久的威胁更使他痛苦。与此相反,姐姐阿铃打一开始就瞧不起春之助,虽然和弟弟玄一一起复习,但不愿向春之助请教,每次独自快速复习完,半个小时后便擅自离席。除了上女校外,她还学习长歌和古琴,每隔一天便有师父上门教授。她骄傲、任性地说道:“我和玄一弟不同,忙得很哪。即便如此,我学校成绩照样很好。我哪有工夫陪着弟弟接受你的监督呢?”有时候碰到难解的作业题,实在自己无法解决时,才不情不愿地跑过来找春之助商量。有时为了故意为难他,冷不防提出棘手的问题。春之助对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以一种宽宏大量的态度应对,不与她一般见识。他早就看穿其不怀好意、让自己难堪的目的,却每次都静候她的难题,当场给予明晰的解释,充分发挥了神童真正的价值,他觉得这比什么都来得痛快。事实上,阿铃总是向他射来各式各样的质疑之箭,除了那些愚昧至极、不合常识的问题,他几乎没有不能回答的。英语、数学、历史、地理,阿铃的提问一次比一次广泛和刁钻,但他总能够纵横自如地加以说明,丰富的学识深不可测。“自己居然连这么细小的东西都记得。”他不由得赞叹起自己的记忆力。每次轻而易举地解释完毕,他都会回看着阿铃的表情,虽力图装得平静,却难免流露出得意之色。

“怎么样?知道我的了不起了吧。你算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了,只不过比我大上一岁,便自以为是个有智慧的女人了。不过,我并不同于一般的孩子,你可别再狂妄自大了,快向我投降!那样你才会变得比现在更聪明。”

春之助的眼神说出了以上的话语。阿铃为自己的谋略未能得逞而气闷,同时在内心对春之助的不可思议的智力表示惊叹。这种心情渐渐积累,对其敬佩之情也就更加浓烈。她早就发觉春之助教自己的时候要比教弟弟更加热心,言谈中露出孺子可教的口吻。为了让春之助了解自己的确比弟弟玄一聪明,才故意当着玄一的面连出难题试探他。时间一久,不言之中产生了师生情感,有一次,阿铃把春之助所教之物隔天去请教老师,老师的回答与之不同,她回来就与春之助争执起来。

“看来还是你老师搞错了。明天到学校再去问问看。”

春之助斩钉截铁地说。虽然阿铃有点讨厌他那种不服输的样子,但第二天还是跑去向老师确认。果然春之助的预想是正确的。

当晚春之助追问:“怎么样?老师怎么说?”阿铃胡诌:“老师觉得他说得对,是濑川先生搞错了。”

然而,那以后,她对春之助就更加信任,深深地敬服他。

不久就到了这一年七月,三个少年各自从学校拿回了自己的学期成绩。不用说,春之助又是年级的第一名,神童的美誉声望越来越高,还被大家宣扬为中学毫无先例的破天荒的优等生。这时候他的头脑已经达到了高中学生的水准,备考实在是小菜一碟,学校里的功课太过轻松,从四月开始,他就开始自学德语。目前他已经能靠着查字典阅读雷克拉姆[5]出版社经典读物。熟读了英译本的《柏拉图全集》后,他感到心潮澎湃,急着想用原文阅读叔本华[6]的哲学思想。他的兴趣越来越倾向于哲学领域,他的思考也渐渐走向深奥的唯心论的逻辑。他认为:“要生存就先要怀疑,要行动就先要领悟。”小学时代朦朦胧胧思考的暧昧的人生观,被彻底颠覆了,悉数否定了善、恶、神、魔,自己只有在充分地质疑之后,烦恼之后,才能像古代尊贵的圣贤那样大彻大悟。他在内心不断地鞭笞自己。“眼下,自己既非善人亦非恶人,既不能确信能教授他人以道德,也缺乏谴责别人不道德的权威。这样的自己真能成为圣人吗?”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有人在身后追赶,开始了彻夜的阅读和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