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第5/7页)

好不容易到达雷门,我的外套、手肘和手腕处到处是水,我茫然若失地站在雨中,借着弧光灯的光线环视周边,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也许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正在窥视着我呢。于是,我暂时站立不动,不一会儿,从吾妻桥方向的黑暗处,一盏红灯笼开始移动,哐啷哐啷地从市区电车的铺路石上跑来,那是一辆老式两人座的人力车。

“老爷,请上车。”

车夫头戴馒头式斗笠,身穿雨披,他的话音刚消失在瓢泼大雨声中,突然又跑到我的身后,用双层布条迅速在我眼睛上缠上两圈,连太阳穴的皮肤都被扭曲了。

“好,上车坐吧。”

他那双粗糙的手抓住我,慌慌张张地把我推进车里。

雨水打在一股潮湿味的车棚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我的身旁肯定坐着一位女郎,白粉的香味和温暖的体温充溢在车棚之中。

开始跑动的人力车,为了搞混方向,故意在一个地方绕上两三圈,忽而向左,忽而往右,似乎在迷宫里打转转,一会儿过电车道,一会儿又过了一座小桥。

我在车子里摇晃了许久,坐在我身旁的,理所当然的就是T女,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大概是为了监督我的蒙眼布是否可靠才来陪乘的吧。其实,即使没人监督,我也绝不想取下眼罩。在大海之上结识的梦幻女,在大雨之中的人力车篷中,夜晚大都会的秘密,盲目、缄默——所有的一切浑然一体,我被抛进了浑如神秘怪异的浓雾之中。

过了一阵,女人分开我紧闭的双唇,将一支烟卷插入我嘴里,还划着火柴为我点燃香烟。

过了一个小时,车子停了下来。车夫粗糙的手牵着我,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走了两三百米,用钥匙打开了像是栅栏的后门,把我带进了家中。

我的眼睛依然被蒙着,独自一人留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传来了纸槅门的开门声。女人像条人鱼,一声不吭地倒向我的身体,仰卧在我的膝盖上,上半身贴向我,双臂绕到我的脖子后面一下子解开了两层布条结扎的带扣。

房间有八铺席大小,不论是建筑还是装修都相当出色。木头花纹都是经过挑选的,可是,如同这女人不明的身份一样,我分不清这儿究竟是酒馆、妾宅还是上流好人家的公馆。此外,走廊外面种有茂盛的树丛,再朝外有板壁围护。就眼前所见,基本上无法判断这个住处在东京的什么方位。

“欢迎光临!”

说着,女人将身子倚靠在客厅中央的一只方形紫檀木桌子上,两条白皙的胳膊好似动物一般慵懒地耷拉在桌面上,身穿衣领有素雅条纹的衣裳,系着双面用和服腰带,梳着银杏叶发髻,呈现出与昨夜大不相同的情趣,我首先感到了惊讶。

“您对我今天的模样感到好笑吧。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不得不每天更换衣装打扮的。”

女人拿起倒扣在桌上的酒杯,注入葡萄酒,她说这话的举止,比想象的更加贤淑却又消沉。

“不过,请您好好记住,自打上海一别,我与不少男人经历千辛万苦,奇怪的是,怎么也忘不了您。这一次,请别再抛弃我,请把我当作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梦幻女人,永远交往下去。”

女人的一词一句,宛如遥远国度歌曲的旋律,在我心中回响起阵阵哀韵。昨天夜晚那么时髦、好胜、聪慧的女人,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忧郁、奇特的神态呢?莫非她又要舍弃一切,将自己的灵魂丢到我的眼前。

“梦中的女人”“秘密的女人”,难以区分现实与幻觉的“Love adventure(爱的冒险)”之乐趣,使我每天晚上来到女人身边,玩到深更半夜二时左右,又被蒙上眼睛送回雷门。我们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地见面,却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地址和姓名。我一点儿也没有要打探女人来历和住址的念头,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奇妙的好奇心又促使我琢磨并迫切希望了解:载着我们俩的人力车究竟跑到了东京的什么方位?自己被蒙上双眼所经过的地方,究竟在浅草的哪一边呢?每天三十分钟、一小时,有时达到一个半小时在市区大街上晃荡,停下车到达的女人家,说不定距离雷门很近呢。我每天坐在人力车里摇摇晃晃,禁不住在心中臆测:这是到了这边,这又是到了那头。

一天晚上,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在车上恳求女人:

“哪怕一会儿也行,请帮我取下这眼罩来。”

“不行,不行!”

女人慌了,用力按住我的手,又在上面压上自己的脸。

“请别说任性的话。这一带的马路是我的秘密,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就意味着我或许会被您抛弃。”

“为什么说会被我抛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