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12/45页)
译文
交河县一位守节的寡妇建了牌坊,亲戚们都来了。有个表姐妹从小就喜欢和她闹着玩,开玩笑地说:“如今你是守节到白头,不知在这四十多年里,面对晨花夕月,曾经动过心吗?”节妇回答:“人不是草木,哪能没有感情?但我觉得不能越礼,不能负义,因此能够克制自己、不干违背礼义的事罢了。”有一天,清明祭扫完坟墓,这位节妇忽然感到眩晕,喃喃地说起胡话来。人们将她搀扶回家,到了夜里才清醒过来。她对儿子说:“刚才恍惚看见了你父亲。他说不久就要来接我,还道辛苦,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说人世间的所作所为,鬼神没有不知道的。幸好我这一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在九泉之下有何脸面与他相见!”过了半年,她果然去世了。这是举人王梅序对我说的。王梅序评论说:“佛教要人戒除意念中的恶,这是铲除邪恶的根本功夫,不是品行高尚的人就做不到这一点。普通人各种各样的事情交叉缠绕,什么念头没有?只因有所畏惧就不敢乱来,也就是贤德之人了。这个节妇的子孙,很忌讳别人说节妇讲过的话,所以我也不敢说出他们的姓名和家族。但是她的话光明磊落,如同白日青天,正所谓纯洁高尚,毫不隐藏,又何必忌讳呢!”

姚安公监督南新仓时,一厫后壁,无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几如猫。盖鼠穴壁下,滋生日众,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压也。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坏人之屋,以广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于屋也耶?”余谓李林甫、杨国忠辈尚不明此理
,于鼠乎何尤!
注释
厫(áo):围起的圆仓。
李林甫、杨国忠:唐代奸相。
译文
我的父亲姚安公任南新仓监督时,一个仓库的后墙无故倒塌了。挖开来一看,发现的死鼠将近一担,大的几乎有猫那样大。这大概是因为老鼠长期在墙下打洞,繁殖得越来越多,洞也越打越大,以至于这堵墙下全被掏空了,粮仓承受不了,终于倒塌了。先父的同事福海公说:“老鼠破坏别人房屋,扩大自己的洞穴时,可能忘了自己的洞穴是依赖房屋而存在的吧?”我认为,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尚且不明白这番道理,又怎么能苛求老鼠呢!

先曾祖润生公,尝于襄阳见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颇悉,相与叹劫数难移。僧曰:“以我言之,劫数人所为,非天所为也。明之末年,杀戮淫掠之惨,黄巢流血三千里
,不足道矣。由其中叶以后,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暴横,民俗亦率奸盗诈伪,无所不至。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积百年冤愤之气,而发之一朝。以我所见闻,其受祸最酷者,皆其稔恶最甚者也。是可曰天数耶?昔在贼中,见其缚一世家子,跪于帐前,而拥其妻妾饮酒,问:‘敢怒乎?’曰:‘不敢。’问:‘愿受役乎?’曰:‘愿。’则释缚使行酒于侧。观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贼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尝调仆妇,仆有违言,箠而缚之槐,使旁观与妇卧也。即是一端,可类推矣。”座有豪者曰:“巨鱼吞细鱼,鸷鸟搏群鸟,神弗怒也,何独于人而怒之?”僧掉头曰:“彼鱼鸟耳,人鱼鸟也耶?”豪者拂衣起。明日,邀客游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书二十字曰:“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疑刺豪者之阴事也。后豪者卒覆其宗。
注释
惠登相:号过天星,明末人。崇祯初起义,后为豫楚十三家之一,并属罗汝才九营,活跃于豫楚一带。崇祯十一年(1638),随罗汝才伪降,屯驻均州。再起后,又随罗汝才转战兴山、彝陵一带。十三年(1640),遭杨嗣昌联军围堵,降于左良玉,此后一直为左良玉副将,任总兵,左良玉死,引兵离去,不久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