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患难情深(第16/20页)

他话锋一转道:“镜明押尸返京的计策,虽说合情合理,但是否真能让朱棣对此地释疑,还要观察一阵。老衲建议大师父先在雪峰寺待一段时间,此地有我坐镇,若南京消息传来一切顺利,大师父再回支提寺去。”应文、郑芫都觉别无更好之计,便点头称善。

应文和郑芫对望了一眼,想到那日在风中的相拥,刻骨铭心,一世难忘,又想到两人即将分手,从此天涯海角,再见难矣,两人之间短暂的情缘便将了断。郑芫强忍住满心的哀伤,默默地祝愿:“大师父,芫儿永不相忘。”应文默默忖道:“此情可堪成追忆,只是此时已惘然。芫儿,你也该离去了。”

洁庵倒没有看出这个得意徒儿和应文之间的暧昧,他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定要问个清楚:“芫儿,你那招‘力士举天’的罗汉堂内力只怕已直逼为师了,你的功力如何能进步如此之快?”郑芫便将此前被地尊抓住练武的事说了,任洁庵大师见多识广,也不曾听过这样的奇事,他难以置信地道:“这地尊竟由《洗髓经》中贯穿了天竺、少林、太极三种无上绝学,实是武林中前所未闻的奇人奇事,而他赠芫儿以十年功力,芫儿可是大大获益了。”

郑芫点头道:“从这几日之事看来,人若能不断提升上进,达到极高境界之时,乖戾之气自然化为祥和,罪恶之思也会化为善良之意。师父,您若见着地尊,定然会觉得他已换了一个人,原来又黑又丑又恶的脸孔,竟然变得又善良又慈祥,只有黑还是黑。”

应文道:“道衍和镜明也是好样儿,先是道衍高深的佛学心法渡化了镜明的恶意,然后朱棣的残暴滥杀反而指点了道衍的迷津,所谓当头棒喝,回头是岸;自然也是因他佛学底子高深,才能从天花乱坠般的红尘之世中顿返慈航。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洁庵合十道:“大师父确有慧根,老衲佩服。”

朱棣在皇宫里的佛堂接见道衍法师这个老朋友。朱棣其实没有真心的朋友,他一生之中每日所思,不是要对付眼下的敌人,便是对付潜在的敌人,前者是要消灭的对象,后者是要提防的对象;道衍是唯一的例外。因为道衍只是尽心尽力地为他出主意,从来不为自己要任何好处。既不要爵位也不要财宝,身为一个清规僧人,更别说要美女了。这种朋友的话不相信,还能信谁?

朱棣听了道衍的报告,道衍痛骂锦衣卫消息大错特错,不论是雪峰寺或是支提寺,甚至闽东一带都没有建文的踪迹,反而害得折损了鲁烈和杨冰两个高手。朱棣再看鲁烈和杨冰的验尸报告,前着死于强力钢弩钢矢射中心脏,后者死于经脉遭大力震碎,发力者所使的是少林寺罗汉堂的大力神功,这与镜明报告的“鲁烈为方冀射杀,杨冰为少林无嗔大师所杀”完全吻合。

朱棣看完了报告,面色露出放心的神情,对道衍道:“如此甚好,和尚呀,你知道皇后生前遗嘱送一千尊铁铸天冠菩萨到支提寺的事,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朕夜里便能安稳成眠。为了感谢菩萨保佑,朕要大大封赏支提寺,但因为要查建文的下落,封赏的事就搁了下来。这回实地查清楚了,支提寺既然没有问题,朕就要派周觉成一趟钦差,将朕亲书的‘华藏寺’匾额送去,并为朕监造大雄宝殿。”

道衍闭目含笑点首,心中暗忖:“原来皇上还要大大封赏支提寺,我瞧建文您就住在支提寺里吧,可安全着呢。”他睁开眼来,对朱棣道:“皇后爱心感动菩萨,皇上夜间恶梦从此消失,难怪每日精神奕奕,治理国事井然有序,真乃可喜可贺啊。”

朱棣道:“皇后待朕恩情,唯和尚你知。她先我而走,朕实伤痛,终身不再立后了。”他望着佛案上菩萨像旁的皇后牌位,供奉的一瓶菊花有两片花瓣欲脱未落,便伸手轻轻摘下,放在桌上。

道衍叹了一口气道:“想当年皇上带二公子向宁王借兵,皇后和太子在燕京城中遭围,冰天雪地之中,率全城军民苦撑到皇上回军北平,才有郑村坝之大胜。皇后智勇双全,真不愧为中山王之女。”朱棣道:“皇后过世之前,想带病回燕京去,与当年共生死的老姐妹一聚,可惜终因病重,未遂心愿,临终时念念不忘。”

朱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两人一时无语,似乎都沉浸在对徐皇后的怀念之中。道衍却暗忖道:“亏得徐辉祖这条线,徐皇后才确知建文未死,躲到宁德支提寺出了家。她遗命送千尊铁铸菩萨去支提寺,除了为朱棣消杀孽,其中暗含着为朱棣向建文祈求宽恕之意,用心是何等之深,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朱棣终于打破了沉默,低声道:“郑和送千尊菩萨到支提寺后,在长乐等待季风,此刻该出发了吧。”道衍道:“皇上还要郑和下南洋寻建文么?”朱棣不直接回答,却喃喃道:“他……他去了云南的传闻不断,郑和此次要去暹罗多待些时间,好好查一查。另外,胡濙已经奉命出发,将在国内云游名山大川,采药访仙,顺便打探查访。朕总不信不能查个水落石出。”道衍便不再接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