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患难情深(第11/20页)

这时月亮已升了上来,从山脊回望下去,这回她看见远方一片林子外有一块大岩石,岩石下面有个人匍匐在地一动也不动。郑芫极目望去,只见那人伏在一个土堆前,看上去像是一个坟堆。

郑芫有些害怕,壮起胆子,朝那人走过去。去得近了,月光下瞧得仔细,那人伏地全身颤抖,口中断断续续念着经文。他前面的土堆上有一块大石,郑芫停步,骇然发现石上刻着“天慈禅师”四个大字,似是以指刻石,字迹拙劣,但指力惊人。郑芫见了这四个字如雷轰顶,但她极度震惊中仍能保持灵敏的思路,暗忖道:“少林金刚指!鲁烈已死,这四个字怕是杨冰的手迹。”

她强忍着恐惧及悲痛,对那匍匐颤抖的人轻叫一声:“大师父,是您么?”那人没有回应,仍在一面颤抖,一面含糊地念经文。郑芫鼓起勇气走到那人身后,提高声音再问道:“大师父,是您么?”

那人忽然停止背诵经文,接着上身的颤抖也渐渐停了下来,他没有转头,仍然匍匐着,轻声反问:“芫儿,是你么?”

郑芫一步抢上前去,应文回身站起,两人撞了满怀,竟然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拥抱极是突兀,却又显得极为自然,似乎都觉得情之所至,理所当然。郑芫看到应文血污满面,身上衣衫褴褛,下幅撕开,露出小腿上伤痕累累,但背上仍紧紧掮着那支长弩。

此时,郑芫心中充满了怜爱之情,应文则彷佛进入梦中,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时之间他意往神驰,好像又回到了京师皇城。他双臂有力地抱着郑芫,全不像是他平日表面上的文弱。郑芫在他的怀中,感觉出应文的男子气概中还保留着纯真稚气;这个落魄的皇帝在高雅的举止之中透露出斯文与随和,郑芫一直暗中喜欢他,看着他便有一种想要保护他的情愫。

耳边听得应文悄声道:“芫儿对我最好,总在危急时候出现在我身旁。”郑芫睁开眼,看到应文深情的目光,他满颊血迹的脸离自己只有一寸距离,她感到他的呼吸,心中一阵慌乱,应文已经吻在她的唇上。郑芫不但没有闪躲,反而不自觉热切地回吻。刹时之间,两人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彷佛遗世独存般在支提山脊下的山坡上拥抱,清风明月下,全然忘我地相互爱怜,不知今夕是何夕。

郑芫自幼和傅翔青梅竹马,有些两小无猜的感情,但火烧卢村之后,她和傅翔各奔东西,始终没有机会发展成男女之情,只能归之于无缘分。尔后她碰到了朱泛,红孩儿调皮机智,和她如出一辙,在一起行侠仗义时,总能令她开心,但更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伙伴。自从做了锦衣卫,在宫里保卫建文这个年轻的皇帝,郑芫惊讶地感觉到皇帝内心的孤寂,后宫虽有后妃,却似无人了解他内心深处的寂寞和无助。他在强藩压力之下不得不出手削藩,但他的仁慈及幼稚却使得他在斗争中失算连连,满朝文武、后宫嫔妃没有一人懂得,这个皇帝其实内心深处只想广施仁政,如果每天都必须面临斗争,他宁愿选择不当皇帝。奇怪的是,这心事只有郑芫懂得。

两人之间的感情,一个发自怜爱,一个发自感激,在此刻骨铭心的时空中,竟然迸发出不可遏止的热情火花,其来有自,却只天地知之。

终于两人坐倒地上,那沸腾般的热情突然间开始散失了,只因在月光下,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新坟前的石碑上“天慈禅师”四个大字。

郑芫清醒过来,暗中对天慈道:“天慈师父,芫儿闯祸了。”应文清醒过来,暗中对天慈道:“大师,弟子犯戒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深深地凝望彼此。郑芫这时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的往事,卢村之难中,是天慈和洁庵救了母亲的性命;自从洁庵师父去了泉州,在南京灵谷寺中,天慈代行师职,这些年来待郑芫如师如父,将他一身少林藏经阁绝学倾囊相授。郑芫望着那四个字,感激和悲恸的泪水渐渐满溢双眼。

这时,忽然一连串叱喝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来,由于隔着山脊听不清楚,但那呼喝的声调高低变化,显出发声之人以极快的速度在奔驰,而且不断变换方向。郑芫从哀伤中猛然惊起,一把拉着应文道:“大……大师父,你施展轻功,紧跟着我!”说完便飞身跃起,快速向山脊奔去,应文不敢怠慢,立刻紧跟在后。

疾行中,郑芫忽然想起一事,回首悄声问道:“大师父,你囊中还有几支钢矢?”应文一怔,答道:“没有了,五支钢矢全给了鲁烈。”郑芫一面疾奔,一面续问:“那你身上可有其他武器?”应文道:“有。”郑芫停下身来,问道:“你还有武器?”

应文不慌不忙从腰囊中掏出一支小巧的钢弩,一排短箭,月光下蓝汪汪的,对郑芫道:“便是这支小钢弩,你开始教我射箭时用的那一支,是方冀送我的礼物。”郑芫见应文望着手中的钢弩,眼中流露出爱不释手的光彩,甚至有一丝笑意,似乎一弩在手,给了他无比自信。郑芫点头道:“也就是方师父射杀辛拉吉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