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神农试药(第7/20页)

傅翔道:“颖国公傅友德,正是我的祖父。”

傅翔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压在他胸中最底层的隐痛;阿茹娜总觉得傅翔有一个可怕的东西藏在心中,这时终于明白了……

“傅翔的祖父杀了我爹!”她再也忍不住,双手蒙着脸大哭起来。傅翔双目含泪,紧紧地抱着阿茹娜,说不出话来。

除了极度的哀伤,傅翔和阿茹娜同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大祸即将临头,但究竟是什么大祸,却又模糊不清。五味杂陈之中,只有在想到对方所遭受的极度苦痛时,才能稍微理清一些自己的慌乱。傅翔想到阿茹娜在茫茫人海中偏偏爱上了自己──杀父仇人的孙儿,那种打击、失落和绝望,自己要如何去安慰她?

阿茹娜从意识到“傅翔的祖父杀了我爹”的一刹那起,脑海便陷入一片空白,泪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有的只是一片漆黑,无穷尽的漆黑,彷佛已经永远告别了光明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黑暗中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阿茹娜,你要坚强!阿茹娜,你不能被命运打倒!”那声音渐渐清晰,渐渐响亮。她感受到傅翔拥抱她的力量也愈来愈坚强,她的泪眼中再次出现一道光亮,她看到了傅翔坚定、温柔又爱怜的眼神,那眼神是在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地老天荒,唯此情不渝。阿茹娜轻叹一口气,停止了哭泣。

傅翔吐出了一口长气,似乎也吐出了胸中的隐痛,心头突然清明起来,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他的心田。他轻轻地放开了阿茹娜,双腿盘坐在石块上,双掌上下相叠,一股纯净的真气从丹田升上来。他不知不觉间练起了“洗髓功”,那股真气每经一穴便清一穴,每过一脉便净一脉。他默念着达摩《洗髓经》,待真气转了一周天,只觉全身轻松清净,心头却抱着一团透明的、暖洋洋的纯阳之气。他的脑中一片空明,只因揭开了最底层的隐痛,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刹那间,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感觉自己进入到一种无疑无惑、无忧无虑的境界,彷佛世上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皆大欢喜。那《洗髓经》不但洗伐了经络血气,也净化了精神心灵,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他默默地悟道:“契丹人杀汉人,女真人杀契丹人,蒙古人杀女真人,汉人又回来杀蒙古人;朱元璋杀我爷爷我爹爹,我爷爷杀阿茹娜的爹,阿茹娜的爹也不知杀了多少汉军和百姓。朱棣和建文谁死谁活,谁胜谁败,也不过是一幕大戏。朱元璋的大戏才落了幕,恩仇全入了泥土,只有天理和人道长存。此后傅翔谁都不恨了,也谁都不帮了,任何人任何事符合天理,我就全力以赴,其他的何必去理会?《洗髓经》说天理因人而显,人应替天行道,傅翔再无困惑了。”

他抱元收气,一声长啸而起,满心的彻悟,有如得了一次新生,但张目四看,阿茹娜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人影。

傅翔大急,一长身形,飞身跃上那棵古柏,惊起一树宿鸦呱呱嘈杂了好一会。从高树上四望,黑漆漆的一片,那里看得见阿茹娜的身影?傅翔又忧又急,忙从树上飘身跃下,回到方才打坐的巨石边,赫然发现阿茹娜蜷着身躯,在巨石后枯草地上睡着了。寒风被巨石挡住,却将两棵山茶树上的花朵吹落了不少,白嫩的山茶花散落在阿茹娜的头上和身上。

傅翔为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震住了,他不敢惊动,只静静地望着,双眼充满怜爱地望着熟睡的阿茹娜,直到他听到阿茹娜喃喃的梦语:“傅翔,我已告诉了我爹娘,我们不分离。”傅翔再也忍不住,感动的泪水流了下来。

他解下身上的羊皮袄,轻轻盖在阿茹娜的身上,自己在巨石上盘膝坐下,心中喊道:“等阿茹娜醒来,我要告诉她,咱们帮燕京全城百姓守城没有错,帮铁铉止住一场族群械斗也该做。只要咱们为的是百姓,是正理,就勇敢去做。我爷爷杀了她爹,我不是她的仇人,朱元璋杀了我爷爷,建文也不是我的仇人。”思虑既明,运功片刻后,头顶上又冒出了阵阵热气。

临汉水的“老河口”与谷城隔江相对,此地从春秋时建国,历经各朝各代,郡、县、镇的名字屡有更迭,但在当地人的口中,反正就是这老河道的河口罢了。

傅翔和阿茹娜牵着那两匹燕王妃赐的黑色骏马,在河口码头上想要雇一条船,过汉水到谷城,再驶入南河,向南到神农架山下。大多数的船老大只愿渡他们到谷城,却不愿走南河。傅翔不断增加盘资,用两倍的价钱终于雇得一条可载三十人的木船。

船老大咬着一枝旱菸杆儿,一面把船靠好,一面对傅翔道:“不是俺要的价高,实在是你家这两条牲口太过高大了,怕不有八到十个汉子重吧。载了你们,俺这条船不但不能搭别的客人,什么货也不能上了。那南河水浅又是逆流,这低水季节若不是俺走得熟路,别的船还不敢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