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死生何足论(第9/9页)

秦渐辛涩然道:“我倒宁可自己一点武功不会,也不会失手害死师妹了。方教主,你不问我,师妹是怎么死的?”方腊道:“我虽不知你师妹是怎么死的,但却知道定然不是你有意杀死的。你武功高出你师娘甚多,若不是心中自责,不肯还手,她怎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秦渐辛眼中流泪,便将如何被张玄真囚禁高崖,如何在天师庐中得到芙蓉膏,如何在迷糊中将张素妍摔下崖去一一向方腊分说,说到后来,无语凝咽,将被头浸湿了大半。

方腊默然聆听,也不插口,待他说完,才道:“你很喜欢你师妹,是不是?”秦渐辛泪如泉涌,哪里说得出话来?方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那晚该当听到了,你师妹张素妍,其实是我的女儿。若是素妍不死,你能做我的女婿,自然再好不过了。”

秦渐辛哭道:“方教主,师妹是我亲手杀死的。我几次想要一死谢罪,却总是下不了手去。你一掌打死我罢。我是当真不想活了。”方腊忽然伸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说道:“我救你性命,不光是爱惜你的才智,更是赏识你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早知你如此没有志气,我就不该救你。”他这一掌虽未使内力,力道却也不轻。秦渐辛半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愕然望着方腊,一时不如如何对答。

方腊目光炯炯,向他瞪视,说道:“三年前,是谁向我夸下海口,说要做申包胥,和我作对到底?怎地三年的光阴,你武功高了,当初的志气却全没有了?你念了那么多书,就是为了做个凡庸的小儿女?你的心思韬略就只是用来捉弄人、和我斗口?秦渐辛,你若当真只是这么个庸人,我连杀你都不屑。你一定要死的话,悬梁也好,跳井也好,吞金也好,我绝不拦你。”

眼见秦渐辛面有惭色,方腊脸色微微放缓,又道:“你可知道,你为什么想死却又自己下不了手?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我且问你,假若素妍没死,我将她许配给你,让你读书种田,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此一生,你可愿意?”秦渐辛怦然心动,心道:“方教主这么说,难道师妹当真没死?”眼见方腊向他瞪视,忍不住便要连声答应,但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虽觉和张素妍厮守一生,实是人间至乐,但始终觉得心中郁郁不足,沉吟良久,才道:“方教主,若是师妹当真未死,我自然愿意照顾他一世。但要我一生读书种田,碌碌无为,只怕我做不到。”

方腊脸露微笑,说道:“我所料不错,你不肯自戕,不是怕死。你是不甘心就这么碌碌而死。你和我一般,是有胸襟有抱负之人,壮志未酬,岂甘就死?你既然不甘心就死,便不可再存死志。现今天下,少的就是你这等人。你岂可就这么死了?”

秦渐辛只觉胸中一股豪气涌起,全身热血如沸,连疼痛也忘了,大声道:“我不死,我决意不死。纵是要死,也当死得如泰山之重。方教主,我仍是决意要做申包胥,恢复汉家河山,青史留名。”忽然心中起疑,说道:“方教主,我杀了你女儿,你反而救我性命。我决意做申包胥,和你为敌,你却反而生怕我颓唐志气。这是什么缘故?”

方腊喟然道:“我那晚跟你师娘说,我的心事只怕要着落在你身上,你可听见了么?你可知道,我当日相助金人破汴京,为了什么?世人只知道方十三揭竿造反,只知道郭京通敌卖国,便是我亲信的教中兄弟,也不知道我方腊便是那个献了汴京给鞑子的郭京。孩子,当今之世,只怕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说心事。我老了,若再找不到一个能继承我志向的年轻人,我这一生,便是白活了。”

秦渐辛口唇微动,待要动问,忽见方腊神色凄凉无限,眼中隐隐泪光闪动,登时将言语咽下,只是望着方腊双眼,待他自己说将下去。

方腊出神良久,缓缓道:“宣和二年秋,我率本教弟兄,在帮源洞总坛起事,八日间连克睦州、杭州、歙州,本教中诸护教法王、使者奉令在江南各处响应,朱言、吴邦在兰溪举兵,仇道人在歙县,吕师囊在仙居,陈十四在方岩山,石生在苏州,陆行儿在归安,一时并起,不数月间,连克六州五十二县。当时我踌躇满志,决意暂且划江自守,练兵积粟,观衅而动,渐图进取,若一切依计而行,十年之内,当可席卷天下。只是我百密一疏,少算了一件事情。”

第八回:年年鬼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