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长生草(第11/21页)



潭州!白螺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潭州本是繁华之地,曾有四五十万户人家,人烟茂盛,水陆交通便利。然而建炎四年正月,金国大将兀术率军从江西分兵入湘,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迅速于正月二十四日抵达潭州城下,派人传令城中之人投降。潭州军民誓不屈膝,在太守率领下殊死抵抗了十数天,令金兵损伤惨重。

城破后,兀术大怒,下令屠城。

一场持续了六天的空前大屠杀,令城中百万百姓一夕化为冤鬼,等金兵退去后,曾经繁华的潭州已经沦为废墟和修罗场。

然而,这个城市的灾难还不止于此。

仅仅一年后,绍兴元年,利州观察使孔彦舟举兵背叛南宋,率巨舰数千从水路进犯潭州,攻陷城池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潭州城又一次遭到致命打击,那些侥幸逃过金兵屠城的百姓被叛军屠戮殆尽,从此彻底沦为荒无人烟的的空城。

两场接蹱而来的大难之后,昔日繁华的城里再也没有一个活人,只有尸体堆满了大街小巷,白骨曝晒于集市,乌鸦恶犬群集撕咬,恶臭传出几十里外。连白日里也是阴风惨惨,日光昏暗,时有旋风呜呜集于空巷,至今凡是有斗胆进入城中的人,从未见生还过。

——那样冤魂恶鬼云集的死亡之地,这个人竟敢孤身深入!

白螺叹了口气:“你就是在那儿被咬了么?”

明风衡抚摩着胸口的伤处,阖上了眼睛:“入城开始,我就抱了必死之心。我让灵宝在城外等我七天七夜。如果第八天早晨不见我出来,就设坛替我收魂。幸运的是,我居然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算不算是‘活着’出来。”

白螺微微一震:“你遇到了什么?”

明风衡迟疑了一下,却终归只是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她不由得诧异。

“是,”他脸上似有惭愧之色,“那东西来的太快,我根本看不清,当时只觉得一团乌云扑面而来,里面有东西瞬忽而来,啃食了我的心脉。如果不是师父留下的白虹剑,估计我就不能生还了。”

她微微震了一下,叹气:“你也太冒险了。那种地方,连我也退避三舍。”

“我也知道此地凶险无比,多年不曾有人踏足。可是,这城中的百万冤魂,无数恶鬼,终究须要有人来渡他们升天啊!”明风衡摇了摇头,咳嗽着,“否则……否则,滞留阳世越久,怨念就越强,到最后终必会成为巨鬼凶煞,为祸天下。”

白螺默默点了点头,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蹙眉:“那个箱子里的是……”

“就是那个东西……被我暂时封印了,”明风衡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诛灭它,便想把它带往天台玉霄峰桐柏宫交给鹤峰真人。”

白螺点了点头,心中洞明。

从三国时代开始,天台山便是道家圣地。唐代茅山派第十二代宗师司马承祯曾结庐于此,自号“天台白云子”,传授弟子七十余人。而宋代以来,天台山紫阳真人著《悟真篇》,提出性命双修、开创内丹术,天台道教更是到了顶峰,甚至有压过国清寺佛道的势头。

鹤峰真人是如今天台山桐柏宫的主持,也是和青城山纯素道长齐名的两大陆地神仙,道法高超,举世崇敬。明风衡作为纯素道长的大弟子,若前去求助定然也会获得援手——只是……从现在他的情况来看,估计是撑不到抵达桐柏宫的那一天了。

明风衡看着她,忽地低声道:“十年前泉州之事,白姑娘愿意原谅在下么?”

白螺微微一震,看着他:“你早认出我来了?”

“从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明风衡微笑起来,眼神却复杂,“十年前我曾在泉州错把你当作花妖诛杀,事后一直为此追悔——在码头上重新看到你的那一刻,心里真是如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就算是死也死得瞑目。”

白螺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我此次原本不敢与任何人同舟,生怕连累对方,但姑娘当年能这般轻松地用幻术骗过在下,修为定然远在风衡之上。”明风衡的语音微弱,直直凝视着她,“如今风衡身负魔物,孤舟于天地间,四处无援,有两件事不得不拜托——请看在天下苍生份上,万勿推脱。”

“何事?”白螺微微蹙眉。

“如果……如果我无法活着抵达桐柏宫,”明风衡停顿了一下,“既然白姑娘也要顺路去天台,那能否替我去一趟玉霄峰,将木箱亲手交给鹤峰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