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09 我要出海了(第9/10页)

詹米和杰拉德讨论起了“阿尔忒弥斯”号上必需品的供应问题,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变得不再神秘和特别,但我只是呆望着自己面前的一块牛肉,一言不发。这件事尽管很小,却让我想到了关于詹米我不曾了解的所有事,我竟一度以为自己非常了解他。

当我们亲密无间地聊天时,当我在他臂弯中睡着时,当我紧紧拥抱着他时,我才觉得我依然了解他。只有这些时刻,我才可以感受到,他的思想和心灵,就像杰拉德桌上那些铅晶质玻璃酒杯一样透明。而其他时候,比如现在,我会突然被他未知的过去绊住脚,我看到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而他眼里却都是我不曾参与的过往。我感到孤单而不相信自己,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而我正徘徊在这鸿沟的边缘。

詹米在桌下踩了我一脚,眼睛注视着我,目光中藏着微笑。他轻轻举起酒杯,默默地向我敬了一杯酒,我隐约觉得安慰了些,也回给了他一个微笑。这个动作突然让我想起了我们的新婚之夜,那时候,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啜饮小酒,像陌生人一样害怕对方,而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纸婚约——和一个诺言。

詹米曾说,也许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他,他不会问我,也不会强迫我说。但当我告诉他时,他希望不是谎言。现在我们之间除了尊重外一无所有,而尊重意味着可以有秘密,我想——但不许有谎言。

我举杯痛饮,浓烈的酒香涌向我的脑袋,脸颊变得温热而绯红。詹米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留下杰拉德一个人说着关于船上饼干和蜡烛的独白。詹米用脚轻推了我一下,而后我也用脚推了一下他,就这样我俩又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对白。

“嗯,明早我来办,”詹米回答了杰拉德的一个提议,“但现在,叔叔,我觉得应该休息了。今天真是太漫长了。”詹米推开自己的椅子,站起来,向我伸出一只手臂。

“克莱尔,你和我一起回去休息吧?”

我站了起来,酒精冲向四肢,我感到全身都很温暖,还有点眩晕。我们的目光默契地交会在一起。如今我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尊重,不仅仅有尊重彼此保留秘密的自由。

一大早,詹米和威洛比先生就跟着杰拉德去处理余下的事务了。我还有一件自己的事要做——一件我更想独自去做的事。二十年前,在巴黎,我曾有两个特别牵挂的人。雷蒙师傅走了,死了或消失了。另外一个人活着的可能性虽然也很小,但我还是要去找找,在我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离开欧洲之前。我登上了杰拉德的马车,告诉车夫去天使医院,与此同时,我的心怦怦乱跳。

坟墓在一片小公墓内,那片公墓专为修女院而建,位于附近某大教堂的扶壁之下。尽管天空阴云密布,塞纳河吹来的风阴冷潮湿,但墓园周围苍白的石灰石墙壁不仅挡住了外面的风,还将一道道柔和的光束反射进来,洒向院内。无论灌木还是花丛,冬日里都毫无生机,但白杨树和落叶松的枯枝却给天空布上了精美的花饰,地上深绿色的苔藓毫不在意这冬日的严寒,肆无忌惮地在石子间蔓延。

那块小石碑由质地较软的白色大理石制成。石碑上方刻着一对张开的小天使的翅膀,翅膀下方庇护着石碑上剩余唯一的装饰,那里写着“费丝”。

我站在那儿,低头看着那块石碑,直到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带来了一束花,一束粉红色郁金香——十二月的巴黎找到这样的花并不容易,但在杰拉德的一间温室里有培育。我跪下来,把花放在石头上,用一只手指抚摸那柔软的花瓣,仿佛它就是婴儿的脸颊。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过了一会儿我说道。

赫德嘉嬷嬷来到我的身后,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上帝总是做出在他看来最好的安排,”她柔声说,“但他从来不告诉我们为什么。”

我深呼了一口气,用斗篷的一角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发现赫德嘉嬷嬷注视着我,眼里满是怜爱和关心。

“我早就发现了,”她慢吞吞地说,“当母亲想到自己的孩子时,时间从来不曾存在过。孩子长多大并没有什么影响——母亲一眨眼,便能看到孩子刚出生时的模样,看到他学习走路时的模样,不论这孩子几岁——也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自己做了父母。”

“特别是当他们睡着时,”我又低下头看着那块白色的小石头说,“那时你总能看到她小小的脸庞。”

“嗯。”嬷嬷欣慰地点点头,“我猜你肯定又生了几个孩子,你的样子看起来就有点像。”

“又生了一个。”我瞥了她一眼,“关于母亲和孩子,您怎么了解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