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38/42页)

“哦,对了,珍妮,”詹米叫住她,“你回来时能不能给我妻子带点儿衣服?她的长裙如果还没好的话,我想达夫妮的尺寸应该可以。”

“衣服?”珍妮夫人眯起眼睛往我站着的阴影里一望,我很配合地走进亮光里,好让我遭遇征税官的结局一览无遗。

珍妮夫人眨巴了几下眼睛,画了个十字,一言不发地别转身,消失在那秘密的门洞里,那密门随之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开始颤抖,因为寒冷,也因为所发生的一切。对于紧急事件、鲜血,甚至突发死亡我其实都并不陌生,但今早发生的一切,就像急诊室里诸事不顺的一个周六的晚上,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也不过分。

“来,外乡人,”詹米把手轻柔地放在我的后腰上,“咱们给你洗洗。”他的触摸于我,如同于珍妮夫人一样灵验,我立刻觉得好多了,即使仍旧心存忧虑。

“洗洗?用什么洗?白兰地?”

他不禁笑了笑:“不是,用水。我能给你个澡盆,不过洗起来恐怕很冷。”

的确冷得很。

“这,这,这水是从哪儿来的?”我打着寒战问他,“冰山上?”水从一根固定在墙体里的管道里喷出,平时塞住管道的是一块木头,由脏兮兮的破布包着,多多少少封紧了管口。

我从冰凉的水流里抽出了手,在衬裙上擦了擦,反正这裙子早已无药可救了。詹米摇着头把木质的大澡盆挪到水龙头边上。

“是从屋顶上来的,”他答道,“那儿有个存雨水的水槽,雨水管就隐藏在顺着楼房侧面导下的排水管里。”他得意的样子有点儿滑稽,我笑了。

“布置得可以啊,”我说,“你要这水干吗用呢?”

“用来兑酒,”他解释道,指指密室尽头的几个勤勤恳恳地忙碌在一大排酒桶和木盆之间的黑影,“酒运来的时候是一百八十度,高于标准酒度。我们把它掺上纯水,再重新装瓶,卖给酒馆。”

他把粗糙的塞子塞回水管,弯下腰顺着石板地面把大澡盆拖到一边。“来,咱们把它拿开点儿,他们需要用水了。”一个男人已经等在边上,手里抱着个小桶。他只是好奇地瞥了我一眼,便朝詹米点点头,将木桶凑到水流之下。

我站在一道由空酒桶草草垒成的屏障背后,迟疑着低头向那临时澡盆深处望了一眼。近旁有支蜡烛独立在一摊融化的蜡泥中,水面上忽闪的烛光令漆黑的澡盆显得深不见底。我脱去衣裙,剧烈地颤抖着,意识到热水和现代水暖设施唯独当近在眼前的时候才那么容易弃如敝屣。

詹米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大大的手帕,迟疑地眯眼看了看。

“嗯,比起你的裙子,这个可能干净一些吧。”他耸耸肩,把手帕递给我,便脱身到密室的另一头,去察看各项操作的进展了。

洗澡水冰冷无比,地窖里也一样。我小心地擦拭着全身,冰冻的水顺着肚子和大腿往下流淌着,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战栗。

此时楼上会是怎样的情形,这个念头对我忧心忡忡的凄凉现状于事无补。想必,我们暂时还足够安全,只要地窖的假墙能蒙骗过所有前来搜查的税务官员。

然而,要是这堵墙保不住我们了,那此地便会彻底失去希望。这间密室似乎除了假墙里的一道门以外别无出路——如果这堵墙失守了,我们则将被人赃俱获,非但窝藏了大量违禁的白兰地,还持有一名皇家官员被谋杀的尸首。

那位官员的失踪一定会引发密集的搜索吧?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税务官员们清理着妓院,询问并威胁着那些女人,关于我、詹米和威洛比先生的完整描述一一浮出水面,外加不止一个目击证人对谋杀现场的陈述。我不由自主地望了望远处的墙角,死人就躺在那里,血迹斑斑的裹尸布上印满了粉色和黄色的蜀葵图案。威洛比先生不见踪影,一准是倒在那一桶又一桶白兰地的背后了。

“来,外乡人,喝点儿这个。瞧你的牙齿都在发抖,别咬坏了舌头。”我觉得自己像一头海豹蹲在冰洞口,詹米如同一条圣伯纳犬又出现在我的身边,提着一桶白兰地。

“谢——谢谢。”我扔下浴巾,用双手端稳了他递来的木质酒杯,好让它不至于撞在我的牙齿上嘎嘎作响。白兰地真的很管用。我一边抿着酒,那酒一边像滚烫的煤球一样滑入我的肠胃之中,纵生出丝丝缕缕温暖的触须,立刻遍及了我冰冷的四肢。

“哦,上帝啊,这下好多了,”我停下喘了口气,“这是没掺过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