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话和尘埃 Words and Dust(第2/6页)
破烂的大门旁有两尊雕像,两个老人,一个提灯,另一个指着书。大概是提倡智慧、进步或诸如此类的废话。指着书的老人上世纪就失去了鼻子,而提灯老人倾斜得有些夸张,那盏灯绝望地伸出,似乎要寻找支撑。
格洛塔握拳砸向古老的大门。大门吱嘎作响,剧烈摇晃,似乎随时都可能散架。格洛塔等了一会儿。
门闩突然“哗啦啦”抽出,有半边门扭开几寸——一张老态龙钟的脸钻进门缝,皱巴巴的手抓着一小截蜡烛,湿霾的老眼睛上下斜瞅审问官:“有何贵干?”
“我是格洛塔审问官。”
“哦,苏尔特审问长派来的?”
格洛塔皱起眉头,有点吃惊:“是的,审问长派来的。”他们不像看上去那么与世隔绝。他们似乎清楚我是谁。
屋里黑灯瞎火。门边本有两个巨大的枝状青铜蜡烛架,但一根蜡烛都没有,而且很久没打磨抛光了,在守门人的小蜡烛映照下一片晦暗。“这边请,先生。”老人呼哧呼哧地说,拖着脚朝前走,背几乎驼到与身体垂直。他在黑暗中穿行,格洛塔发现有点难跟上。
他们一道蹒跚走下阴影幢幢的回廊。回廊一侧装有古旧的窗户,细小的玻璃窗格脏得离谱,阳光灿烂的日子恐怕也透不进什么,现在这种阴郁的下午半点光线也没有。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对面墙上灰扑扑的画,画中穿黑或灰的深色袍子、肤色苍白的老人们在蜡烛旁睁大眼睛,老朽的手握着长颈瓶、齿轮和圆规。
“我们去哪儿?”阴森森地走了好几分钟后,格洛塔问。
“校长在用餐。”守门人呼哧呼哧地回答,用极疲倦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大学餐厅是个充满回音、洞穴般的房间,几根飘摇的蜡烛让它免于沦入彻底的黑暗。渺小的炉火在巨大的壁炉里燃烧,阴影于房椽间舞蹈。一张经年累月磨平的长桌横贯餐厅,两边摆满摇摇晃晃的椅子。这张桌至少能供八十人用餐,但现在只坐了五人,还都缩在桌子一头,围住壁炉。听到格洛塔手杖的回声,他们抬起头,停止用餐,满怀期望地打量来客。坐在正中的男子迅速起身走来,边走边用一只手拢住黑色长袍的边沿。
“客人来访。”守门人呼哧呼哧地通报,一边用手中蜡烛朝格洛塔的方向示意。
“噢,你一定是苏尔特审问长的使者!我是联合王国大学校长,西比尔!”校长急忙跟格洛塔握手。他的同僚纷纷起立,蹒跚走来,仿佛意识到了贵客的身份。
“我是格洛塔审问官。”格洛塔打量着这群热情的老人。必须承认,他们比想象中要合作得多,审问长的名字似乎是万能钥匙。
“格洛塔啊,格洛塔,”其中一位老人呢喃,“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一个什么格洛塔。”
“你总说在哪儿见过什么,但永远说不出在哪儿。”校长半心半意地笑着讽刺,“请让我来介绍。”
他绕着四位黑袍科学家,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这位是邵兹林,咱们的首席化学家。”邵兹林是个壮如公牛的老头,不修边幅,长袍前面全是污渍斑点,胡须中还缠了几块食物。“这位是邓卡,咱们的首席金属学家。”邓卡最年轻——比其他三人年轻,实际也是高龄——他傲慢地扭着嘴角。“这位是齐勒,咱们的首席机械学家。”格洛塔没见过头这么大脸却这么小的人,那双硕大的耳朵里还冒出灰毛来。“最后这位是坎德劳,咱们的首席自然学家。”这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小子,脖子很长,弯弯的鹰钩鼻上架着眼镜。“欢迎您,审问官。”校长指指两名首席学者之间的空椅子。
“来杯葡萄酒?”齐勒恭敬地说,小嘴巴拘谨地笑着,话音未落已倾身去够玻璃瓶,朝高脚杯倒酒了。
“好的。”
“咱们适才在比较不同研究领域的优缺点。”坎德劳一边嘀咕,一边透过反光镜片扫视格洛塔。
“向来如此。”校长叹道。
“毋庸置疑,人体,乃是唯一值得研究的领域。”首席自然学家声明,“一位真正的科学家,必须先了解体内的奥秘,才能转向外在。审问官,先有躯体后有人类存在,如何治疗人体,如何做又会伤害到它,必须成为科学的第一要务。而关于人体,没人比我的知识更丰富。”
“人体!人体!”齐勒不满地噘嘴,拨了拨盘里的食物。“拜托,我们在用餐咧!”
“正是!对着审问官,省省你那些毛骨悚然的说教!”
“噢,还好。”格洛塔倾身向前,让首席金属学家好好瞧瞧他空空的嘴。“身为审问官,不能不掌握相关的解剖知识。”
一阵尴尬的沉默。邵兹林伸出肉盘给格洛塔,格洛塔看看盘里泛着油光的红色肉条,舔了舔牙龈空洞。“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