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起程之书(第11/26页)

阿瑟伸手往床尾摸了摸。山羊早趁乱咬断绳子,一路小跑出了门,并且发誓从此弃绝宗教。

“这下我可麻烦了。”他说,“也许你可以请你父亲向伟大的奥姆解释一下。这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

“也许可以请他试试。”特皮克疑虑重重地说,“反正我明天正好要写信回家。”

“大奥姆通常都待在地府的某一层。”阿瑟说,“他在那里监督我们的一举一动,至少是我的一举一动。如今只剩下我和我妈妈两个信徒了,而她做的事儿都没什么可监督的。”

“我一定跟我父亲说。”

“你觉得大奥姆今晚会来吗?”

“我看不会。我会请我父亲记得叫他别来。”

宿舍的另一头,奇德正骑在起司赖特背上,抓住对方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撞。

“再说一遍。”他命令道,“快点——‘敢在伙计们面前祷告……’”

“‘敢在伙计们面前祷告那才是真男人……’诅咒你,奇德,你这该死的……”

奇德道:“我听不见你说什么,起司赖特。”

“‘那才是真男人,没什么可耻笑的。’你混蛋!”

“很好。你可千万别忘了。”

熄灯之后,特皮克躺在床上琢磨起宗教来。这的确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蒂杰河谷拥有自己的神,这些神跟外面的世界毫无关系,蒂杰人一直引以为傲。他们的神灵既睿智又公正,而且以卓越的技巧和预见性规范大家的生活,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也有些事情令人费解。

举个例子吧。特皮克知道太阳升起、河水泛滥之类都是父亲的功劳。这些属于基本中的基本,从库夫特时代至今一直是法老的职责,这样的事实你当然不能随便质疑。不过问题在于,是不是只有河谷的太阳才归他管?或者世界其他地方也一样?只负责河谷的太阳似乎更合理些,毕竟他父亲的年纪也一天天大了。可他很难想象某一天太阳会在世界每个角落升起,只除了河谷上空,这就会引向一个令人苦恼的结论:即便某一天他父亲健忘,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而他父亲的确经常是丢三落四的。特皮克必须承认,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为太阳升起做过什么。你总以为他至少会在黎明时分用力哼哼两声吧?可他父亲不到早饭的钟点从不起床,而太阳却总是按时出现。

他很花了些时间才睡着。无论奇德怎么说,床实在软过了头,除此之外,温度也太低。而最糟糕的还要数天空:高高的窗户外头一片漆黑。家乡的天空中总是充满了墓场的喷溢光,那光芒每晚都静静地亮着,十分诡异,但却又那么熟悉、令人安心,就像是祖先在照看他们的河谷。特皮克不喜欢黑暗……

第二天晚上,一个来自环海沿岸偏远地区的男孩羞答答地拿出了手工课上编织的木条笼子,企图把睡在临铺的男孩装进笼子,点火烧死。之后的那个晚上,睡在门边的斯诺科萨尔把自己涂成绿色(他来自森林里的某个小国),还问有没有人自愿让他把他们的肠子绕在树上。到星期四,宿舍里已经爆发了一场小型宗教战争,交战双方都是女神的信徒,但一方崇拜作为月亮女神的她,另一方崇拜作为大个肥臀胖女人的她。在那之后,老师们终于出面干涉,并向大家解释说,宗教固然很好,但也不能搞得太过火。

特皮克怀疑不守时很可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梅里塞总得先到一步才能指责自己不守时吧?他选的可是最短的直路,老头儿不可能比他到得更早。说起来,之前老头也不可能比他先到木板桥所在的巷子……“他肯定是在跟我碰头之前先把桥挪开,然后才在我爬墙的时候爬上了房顶。”特皮克虽然这样自我安慰,但心里其实半个字也不信。

他沿着一条屋脊往前跑,所有感官都高度紧张,随时注意有没有被移动过的瓦片或者绊网。他的想象力给每一团阴影都配备了监视自己的人影。

高高的钟楼出现在前方,他停下脚步打量一番。这钟楼他见过不下一千次,还爬了好多回,尽管最高处的黄铜圆顶爬起来还算有趣,但它的难度系数其实至多1.8。对于特皮克来说它不过是个熟悉的地标,然而此时此刻,这种熟悉却让他感觉更糟了。钟楼粗壮的身形矗立在他面前,衬着灰色的天空,隐隐流露出威胁之意。

他放慢了脚步,沿着屋顶倾斜的曲线前进。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钟楼圆顶上刻下姓名的首字母——不仅有他,还有奇德和其他几百个年轻的刺客。即便他死在今晚,它们也依然会继续存在于塔上。这让他感到些许安慰,只是并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