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7/20页)

他更加用力地抓紧了马鞍。

这时,死神问道:你饿吗,孩子?

“是的,先生。”这几个字直接出自肚皮,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干涉。

死神点点头,拉住缰绳。马在空气中站住了,碟形世界像个巨大的圆盘在底下闪闪发光,城市像一片片光点,稀稀拉拉地分布其间;在靠近世界边缘的温暖海域,几点磷光隐约可见。而在几处深谷里也还困着些光线。碟形世界的光线一向都是磨磨蹭蹭的,而且有点儿发沉,现在它们正像银色的水汽一样蒸发着。

“真美,”小亡轻声道,“那是什么?”

太阳在碟形世界下头。死神说。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吗?”

每晚如此,死神道,自然就是这样。

“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还有神仙知道。挺不错,唔?

“老天!”

死神在马鞍上弯下腰去,俯视着世上的王国。

不知道你怎么样,他说,我准能杀掉一整盘咖喱饭。

尽管早已过了午夜,可双城安科-莫波克还是生机勃勃。小亡本来觉得绵羊岭老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可比起周围的这些街道来,绵羊岭至多只能算是个,呃,太平间。

无数诗人曾经试图描绘安科-莫波克,他们都失败了。这或许要归咎于双城热情的生命力,又或者原因其实很简单——对于那些喜欢水仙花的诗人而言,一个住着百万居民却没有下水道的城市实在来势过猛了些。咱们这么说吧,在安科-莫波克,生命气息之浓烈好比大热天里的奶酪,声音之嘈杂仿佛在教堂里讲脏话,光线之明亮有如水面上的浮油,色彩之缤纷堪比满身的淤痕,而那跑前跑后、熙来攘往、丰富多彩的忙碌劲儿,活脱脱就像是躺在蚁丘上的死狗。

各种商店把古怪的货物一直摆到了人行道上。许许多多的神殿全都敞开大门,往街上发送铜锣铙钹的声响。当然,那些比较保守的原教旨宗教不搞什么锣啊钹的,它们提供的是牺牲品短促的尖叫声。街上似乎还有不少友好的年轻女郎,经济比较困难,买不起太多的衣服。此外还有火把、变戏法的和各种兜售白日升仙方法的贩子。

而死神就那么大步流星往前走。小亡疑心他会像烟一样从人家身上穿过去,但他错了。事情很简单,无论死神走到哪儿,其他人就自然而然地晃到一边儿去了。

小亡自己可没那个运气。人群在死神面前轻轻分开,又在他身后合上,刚好堵住小亡的去路。他的脚指头被踩了又踩,肋骨给撞了又撞,不断有人想卖给他难闻的香料和形状很有暗示性的蔬菜。还有位年纪挺大的女士,完全不顾眼前铁一般的事实,竟然说他看起来像是个手头宽余的小伙子,肯定想好好乐一乐。

他对她非常感谢,还说他希望自己已经在乐了。

死神来到了街角,火把发出的光芒在锃亮的骷髅头上映出明晃晃的亮点,他嗅了嗅空气。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朝死神走过来,又莫名其妙地绕开了些,连他自个儿也闹不明白究竟为啥这么干。

这才叫城市哪,孩子,死神说,你怎么想?

“它很大,”小亡有些不大确定似的,“我是说,为什么他们都愿意这么挤挤挨挨地过日子呢?”

死神耸耸肩。

我喜欢它,死神说,生机勃勃。

“先生?”

怎么?

“咖喱是什么?”

蓝色的火光在死神眼睛深处一闪。

你有没有咬过一块滚烫的冰块?

“没有,先生。”

咖喱跟那差不多。

“先生?”

怎么?

小亡使劲咽下口唾沫,“很抱歉,先生,可我爸爸说,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就该问明白,先生。”

很值得赞赏。死神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人群就像做随机运动的分子一样在他面前分开。

“唔,先生,我没法不注意到,问题是,那个,事实很明显,先生,就是说——”

尽管讲,孩子。

“你怎么能吃东西呢,先生?”

死神突然停下脚步,害得小亡直直地撞了上去。他张开嘴准备说话,死神挥挥手要他安静。他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声音。

有些时候,你知道,他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真觉得恼火得很。

他飞快地走进旁边的一条胡同,黑袍上下飞舞。胡同在漆黑的墙壁和沉睡的小楼之间蜿蜒,简直算不上条路,至多是条弯弯曲曲的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