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二章 巨石矗立(第8/10页)

她们共有十五人,全是女性,年纪从格雷厄姆太太这样的六十多岁到年轻的二十出头都有,我两天前还看到这个年轻女孩在镇上商店附近推着手推车呢。她们每个人都穿着适合在崎岖野地行走的衣服,臂下夹着一捆东西。短短交谈之后,大家各自消失在石柱或者草丛后,之后便换成一身白衣,空手、赤脚走出来。其中一人擦身走过我们藏身的树丛时,我还闻到了洗衣皂的气味,这才发现罩在她们身上的是床单。她们用床单裹住身体,再在肩头处打结固定。

她们在巨石圈外集合,从最年长到最年轻,依长幼顺序排成一排,静静驻足等候。东方天际的光芒变得更耀眼了。

当朝阳在地平线上现出顶缘时,女人们开始移动,缓缓在两根巨石间走着。领头者带着全员直直走进石圈中心,缓慢而庄严地转圈、再转圈,犹如绕圈行进的天鹅。

领头者突然停住,抬起双臂,往石柱圈中心一站。她面朝最东边的一对石柱抬起头,尖声高喊。声响虽然不大,但石柱圈外已能清楚听见。静止的雾气攫住话里的一字一句,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这些话语发自岩石。

她们现在跳起舞了。不论领头者高喊什么,这些舞者都会跟着重复。她们互不碰触,但朝彼此伸出双臂,围着圈上上下下跳着,摆动身体。突然,圆圈裂为两半!七个舞者还是围成圈,依顺时针方向打转,另一组则朝反方向移动。这两个半圆以渐增的速度穿过彼此,有时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有时则形成两条交叠的线。领头人依然伫立在中央,一次又一次地以逝去许久的语言发出哀伤的尖锐呼声。

她们应该很荒谬,也许的确很荒谬。一群女人披着床单聚集在山顶,绕着圈打转,很多人身材又矮又胖,一点都不灵巧。不过,听到她们的呼喊声,还是让我背上寒毛直竖。

她们同时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升起的旭日,以两个半圆队形站着,并在这两个半圆之间让出一条小径。当太阳升上地平线,光芒在东方的石柱间泛流,朝阳的光束像一把利刃,从两个半圆之间切过,劈向巨石阵另一端的一道大裂口。

舞者静止了好一会儿,动也不动地站在光束两旁的暗处。接着,格雷厄姆太太以同样奇怪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不过这次是一般语调。她转过身子,挺直背脊,沿着光径走着,铁灰色的发浪在阳光中闪着亮光。舞者不发一语,逐一尾随在格雷厄姆太太身后。她们一个个走进主石之间的裂口,静静消失无踪。

随后,女人们像平常一样聊天大笑,取回衣物,成群走向山下,到牧师家里喝咖啡。这期间我们一直藏身在赤杨丛间。

“我的老天!还真是个奇景!”我拉拉身子,想舒缓一下背上、腿上的扭痛感。

弗兰克兴致勃勃地说:“太美妙了!简直是最不该错过的世界奇景!”他像蛇似的从树丛间滑溜出来,留我独自在一旁舒缓筋骨。他走进石圈,像猎犬一样搜索着,鼻子都快贴到地上了。

“你在找什么?”我有点迟疑地走进石圈问道。不过现在天光已明,石柱虽然还是有点吓人,但已不若晨光犹暗时那么令人恐惧。

“找记号。”弗兰克手脚趴在地上说,全神贯注地盯着秃秃的草地,“她们怎么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

我目光扫过地面:“这真是个好问题!我什么都没看见。”不过,我倒是看到一根高耸石柱的底端长着一株有趣的植物。是勿忘我吗?不,也许不是,这深蓝色的花朵中央还带着一抹橘色。这下我可好奇了,朝花朵走过去。听觉远比我灵敏的弗兰克此时跳了起来,快步向前抓住我的手臂,带我冲出石圈。一位今早的舞者紧接着从另外一端走进石圈。

是格兰特小姐。她在镇上大街经营一家卖甜点糕饼的小铺子,是个身材肥硕的小妇人,她的外貌真的挺适合这份工作的。格兰特小姐近视似的眯眼看着四周,接着伸手在口袋里摸找眼镜。她把眼镜架上鼻子,沿着石圈走着,最后终于扑向地上那只发夹,她就是回来找这个的。格兰特小姐把发夹夹回浓密、亮泽的发束,看起来不像是急着赶回去做生意的样子。她在一块大圆石上坐了下来,像亲密战友似的靠着一根巨石,轻松地点起一根烟。

弗兰克在我身旁无声地发出恼火的叹息:“唉,我们最好快点走。从她的样子看来,可能会在这里坐上一整个早上。反正我也没看到什么明显记号。”

“也许我们晚点可以再回来看看。”我还是对那株长有蓝色花朵的植物很好奇。

然而弗兰克现在深深陷在仪式的细节里,显然对石柱圈已经没有了兴趣:“是啊,好吧。”在下山的路上,他穷追猛打地追问,逼我尽可能回想早上那些呼喊声的确切字句,以及舞蹈的时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