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剪(第10/11页)

千姿打造的易容工具,如刀、针、剪、镊、钳、夹、锯、锉、凿、锤,皆是金银柄、青铜身,雕有镂空蟠虺纹或兽面纹,有的镶了玛瑙,有的嵌了松石,每一件均巧夺天工。敷面塑形的脂粉膏泥,则备了数十种铅粉,并松香、蜂蜡、虫胶、棉花等物,各自安放在光玉髓磨制的盘子里,由栅格分列隔开。紫颜抚着这些陌生又亲切的工具,忽地望向千姿。

今趟的易容,本不需这般隆重,他花费精力造了这些,又是为了谁?

三十多幅画像摊开在数张桌上,紫颜依次看了,再三询问千姿,绘出了先王肌理纹路分布的图样。而后叫过景范,皴染点描,在他脸上试着吹皱眼皮、微鼓泪囊、缀连细纹,稍有不似处便洗净重来,在千姿和阴阳的回忆中修补塑形,终修成了最贴近的样貌。

“就是他了。”千姿吁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习惯景范的凝视。

“先王寡言笑,眼神须凝重些方好。”阴阳肃然说道,“双耳是否能做大些?再加上须鬓斑白,便十足神似。”

紫颜依言添加,景范不住地抬眼,凝神静气,让阴阳鉴定神态是否过关。不多时紫颜完工,千姿递过一方碧鲛绡,紫颜接过,额头是细细的汗。

千姿满意地道:“先生乘胜追击,再为我们易容如何?”紫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紫铜更漏,已过了二更天,半夜里急急易容了,又要往何处去?他心念电转,依稀有了眉目。千姿取了一只通天犀杯,灌注美酒献于紫颜,“我料你猜到我所图之事,既是心有灵犀,不如品这一杯。”

凤灯惺忪,醇酒醉人,紫颜捏住酒杯饮了,道:“在公子眼中,苍尧值得争取的重臣原来只有三人。”他是不惧言多的。相反,譬如弈棋,偶尔将这位狂妄公子迫入逼仄一角,看他是翻新花样,还是弃子认输,也是件有趣的事。

千姿揭开鲨革,竖起相思剪对了紫颜道:“我最想剪下的,就是你的舌头。”

紫颜哈哈大笑,丢下杯子,开始为阴阳易容。

三更天时,紫颜提了红纱灯笼,佩了千姿送的腰牌,在泽毗城的雪地里慢悠悠地走,相思剪就收在背后的行囊中。千姿欲差车马送他,紫颜说雪夜好看景,执意要步行回天渊庭。

千姿便说,如他有机会看到流星飞舞,有些人会在那时做同一个梦。紫颜知道,那是先王乘了祥云托梦给三位苍尧的重臣,太子千姿将是他嘱托臣子的最后遗命。有善于使用药物的驯兽师阴阳在,身怀绝技的三人会于凌晨同一时分,完成神谕的奇迹。白莲大概没想到,千姿不稀罕正面的交锋,他懂得迂回,在很多年前进入骁马帮时,就知道这些年曲折的路该如何踏破。

紫颜明白迂回的好处。一支香的辰光后,他坐在桫椤的金帐中,要为她讲一个故事。

琉璃坠在烛火下愈发深幽,像暗夜里野兽的眸子,警惕地窥视周遭的动静。紫颜舒缓的语音传来:

“有一个流浪的孤女,在方河集或是其他任何一个热闹的集市上,遇见了富可敌国的一位公子。她是自由的,也许,是蒙着纱罗等待被出售的货物,那位翩翩的公子解救了她,耐心地调教了经年累月,将她的美貌与智慧磨炼得更为卓绝。她按照这位公子所说的,携带了大批珠宝牲畜,跋涉数百里来到了苍尧国。她带来了一个有关王位继承人的预言,而那个本应受益的公子却与母后达成了交易,不理会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那么,这位公子是傻了吗?是他负了心,还是他根本就有更深远的图谋?”

桫椤轻轻地笑,“先生的话很难懂。”

紫颜道:“因为我知道蒙索那的公主仅仅八岁,从没有过一位姐姐。”

桫椤毫不慌张,小心地从身后的乌木箱内取出一只螺钿宝盒,盒上嵌有一枚非石非木的朱红色果实,“我有蒙索那的祝福之盒,谁敢说我不是公主?”

紫颜叹息道:“蒙索那衰败已久,祝福之盒早被前任国王高价售出,原来到了你的手中……同样是七年前,我就听蒙索那王子燕昇说过其中的详情,这宝盒上的彤莪果实,是难得一见的珍物。”

桫椤听到这里,瞳孔里凝聚的气势忽地一挫,淡笑道:“妖精现了原形。”将面纱揭开了,像蚌珠挣脱了壳,流溢莹润无匹的色泽。犹如隔水相望,她一脸缱绻迷离的容光,眉宇间散落渴望、厌倦、凄凉、萧索,仿佛是夜色里孑然一身的失群孤鸟。

“你已经得了他的相思剪,还想要什么?”桫椤恨恨地问。若不是她的他用得着紫颜,她会将剪子插到这个男人心里去,即使他,有不输千姿的容颜。

“我要听这个剪子的故事。”紫颜笑了笑。他的笑,没法化解她眼中的忧伤,如果当时使个诈,用千姿的面容进入金帐会如何?他想到这里,忽然为桫椤伤感,“一个故事,换另一个,这是完美的交易。听完了,我就会忘记今夜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