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舫鱼(第11/16页)

当各自把藤蔓在手腕绕好打结,春阳便决定去花坞,他料定碧茏夫人她们都会被困在那里。


萼楼这座怨魂结界自建崮以来,按照风、花、雪、月的四角布局原本牢固难破,可惜去年“雪”和“风”二位冤魂崩溃离散后,结界自然也就失去一半的坚持而变得松动,开始摇摇欲坠了。

这次事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吧,鬼界中众多鬼王大头早就摩拳擦掌,伺机就要出来侵蚀动荡的。而天下既然没有太平之所,一个小小的萼楼,那只是顺带着颠覆于掌中把玩的事!

春阳依旧让我给他带路,说这里其实都充满了能遮蔽鬼眼的雾瘴,只有我因为是人界的生人,而人的肉眼,据说只要自己愿意,就一定能看清真实的途径。

虽然雾霭沉重,但我凭记忆沿着脚下庭院的路走,只要回到长廊上,就可以去到另一端的花坞吧?

在我们转身离开鸳鸯馆的时候,脑后即响起猎猎的狂飙风声,仿佛那建筑在顷刻间就被瓦解倾塌,我想回头去看时,春阳就言出警告:“别回头,不要听,不要看!”

“哦……”我只得愈加谨慎地往前走。

“要记得,如今我们不是在人间,也不是在萼楼,不要按照平素的方式去想、去看。”春阳目视前方,一字一字地说。路边每一盏擎枝风灯随着我们走过,亮起又灭去,我竟错觉地以为这条路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道路两旁出现了枯萎的海棠花树,遥远处传来说不清模糊嘈杂的喧哗……我自然想起那是秉性放纵泼辣的花校书,常与客人在花坞的花山或草地上癫狂笑闹,为首的蕙儿和芸妞,有时玩闹到假髻、裙子都散落一地,然后按住客人在凉石上灌酒的,如今这声响恍惚与往常一样。

“慢着!”春阳突然立住脚步,不由分说拿过我臂弯中的那件月衣给我盖在头上,“前面就是花坞,但你……用它把你的眼睛和耳朵都蒙住,不要听也不要看。”

“为什么?”我双手拉住衣襟,露出两个眼睛问道。

“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往前一步,那就是地狱的样子。”春阳此刻突然充满复杂而绝望的眼神,让我的心一瞬间如惊鸟堕空般冷到谷底,依稀分辨那喧哗声中,终于听出当中有无数女子想向呼喊借力发泄的疼痛,也有来自像是雄性兽类的冷酷压抑的低吼……

“叫你别听!”春阳立即用手盖住我的眼,打断我的思绪,他的话语隔着衣服飘进我耳里,“你总该听说过地狱吧,铜柱、铁树、火海……暴戾的大鬼们最喜欢的游戏正是如此!他们会把女鬼们穿胸挂在铁树上强暴,女鬼们却不会轻易死去,或者剔骨抽肠靠在烧红铁壁被……”

“别说了!”我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起来,春阳似乎长长叹一口气,才放开我的眼睛道:“你就站在这,不要轻举妄动一步。”

我见他转身欲走,更急了,“若花坞真是那样……就、就凭你去?”

“自我出生至今,经历过多少回生死早都不记得了……当初掉落饿鬼道最深处的焚渊地火,我用数月的时间才从渊底火海中爬出来……可虽我不怕死,却怕看到至亲在我面前生不如死,鬼界天下凶凶相逐,五方大鬼嗜小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就待在这,如木莲的藤断了,那我就是死了,但你也不必乱跑,有人自会来救你出去。”说到这,他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狰狞,我看到与他手腕之间的木莲藤蔓缓缓发出青绿的光,随着他走去,那看似不长的藤蔓便渐渐延伸长出更多新藤,我最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霭里,才蹲下身来用衣物死死包住头,闭上眼睛再不敢去听和想。

春阳走后,莫名地那些暗处蛰伏的鬼怪们也都消失了,但迎面而来的劲风呼啸,周遭却静得让人打心底害怕……我一度觉得自己会永远蹲在这黑暗深邃里,再也找不到方向出去,寒凉的风透过衣服刮在脸上仍是生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腕上的木莲藤仍在慢慢地生长,我的眼睛即便隔着衣服,还能看到那点点清凌的青绿光芒在闪烁。

又不知过了多久……

有一只手轻轻搭在我头上,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问道:“小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嗯?”我心中先是一惊,但头发很快感受到那手中传来的温度,是人?

我抬起头,从衣缝中露出眼睛去望,先是看到粗麻布衣裳的花色,接着是一张布满沟壑但神情温润的老妇人面孔——就在大河边茅屋里的佝偻老太太!

“婆婆?你怎会在这儿?”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