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夜】 窄袖 [1]之手(第8/10页)

绣花、水纹、友禅 [3]……一件件和服被晾了起来,漂亮的花纹与颜色,仿佛洪水般淹没了整个房间,加菜子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玩耍。

这些美丽的和服与狭小穷酸的客厅一点也不相配。微风吹拂入房,和服的花纹在空中飘荡,独特的香味掠过鼻头,加菜子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一件挂在衣架上、有着胡枝子花纹的和服袖口之中……

咻……一只女性的手从当中缓缓地伸出来。

手于虚空中试图抓住什么似的晃了几下后,又咻地缓缓消失而去。

“像这样。”

加菜子伸出右手,轻轻放松,将她纤长的手指弯曲两三次。

“我觉得丑陋的母亲好像躲在和服后面,令人毛骨悚然,但实际上并没有,且那只手后来也再也没出现了。”

“可是那只窄袖里的手究竟是……”

“就说了嘛,那是母亲的手啊。我记得很清楚,那只手就是我在医院里见过的手。”

这实在说不通,既然如此……

“那么,前阵子勒住你脖子的,也是你早就不在人世的……”

加菜子看着杉浦一本正经的表情,噗哧笑了出来。她真是个爱笑的女孩。

“那是姐姐啊。姐姐有时会有奇怪的举动。”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那是你母亲的手?”

“手?——手是母亲的啊。从和服袖口中伸出来,所以是母亲的手。”

“和服?”

“那天姐姐穿着母亲的和服。姐姐虽然很讨厌母亲,可是却经常穿她留下的和服。”

杉浦无法理解加菜子姐姐的心情。明明讨厌母亲到连病危之际也不愿前去探病,却又非常慎重地保存她的遗物,有时还会穿上,真是叫人不解。而且似乎也不是因为在母亲死后对自己的不孝感到后悔。

换作杉浦,恐怕连披在身上都不愿意。

但话又说回来——

“我觉得只要从母亲的和服袖口伸出来的,都是母亲的手。况且母亲到现在也仍然恨着我,从小就勒住我的脖子好几次。”

“好几次?”

“对啊。每次姐姐都会哭着向我道歉。可是从袖子出来的明明就是母亲的手,姐姐根本没有必要道歉呀。”

少女的话前后矛盾,但就她自己看来似乎合乎逻辑。或许在加菜子的心中,母亲和服的袖口与阴间是相连的。任何人的手只要穿过和服袖口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已逝母亲的畸形之手。

“懂了吗?母亲就是如此恨我呢。”

加菜子异常开朗地说。她咕噜地转了一圈,走进自家大门消失了。

此时在家中等候她的是姐姐,抑或母亲呢?

5

不久,邻家似乎逐渐热闹起来。进入七月以来,连夜有访客,高声争辩不绝于耳。或许被争辩声吓到,而且他也不想听大人的无意义对话,杉浦尽可能对邻家的状况充耳不闻。久而久之,他对邻家失去了兴趣。而加菜子在家的时间变得愈来愈短,回家时间很不固定,两人也不再有机会见面。

杉浦整天躺在被窝里,被关于白手的种种妄想侵扰,一睡觉就做噩梦。

不知不觉间,他注意到隔壁房间的榻榻米上铺着棉被。

从被窝中——

老而浮肿,丑陋、溃不成样的畸形女……

喀沙喀沙地从被窝中爬出来。

躺着的杉浦完全动弹不得。

畸形女喀沙喀沙地爬近。

喀沙喀沙……

喀沙喀沙喀沙……

女子的脸像杉浦的母亲,也像是离他而去的妻子,又像加菜子的姐姐,不,更像加菜子本人。

女子从单薄污秽的睡衣之中,伸出手来,勒住杉浦的颈子。

苍白、瘦弱的手指深陷颈子之中。

好痛苦,放开我——杉浦想出声却办不到。

很想喊住手,但叫不出口。

最后终于发出一声大叫时,醒了。他感到全身疲累,体力消耗殆尽,汗水有如瀑布流遍全身。杉浦觉得难受,走到檐廊上吹吹风。庭院传来蝉鸣声,是个湿热的夏季午后。

讨人厌的栗树后来并没有作任何处理,就这样任由生长,那幽灵手臂般的枝丫依旧对着邻居家招手。枝丫底下是黑墙,杉浦远远地从围墙上半部的边饰壁孔——那个画框中窥视邻家状况。

正巧,看见胡枝子花纹的和服晾着。

心底发毛。

——是那件窄袖和服……

别出现……别出现……

杉浦心中默念,但果不其然,

从窄袖和服之中,一只皎白的手伸了出来。

他紧接着在窄袖的背后——看到一张与加菜子非常相像的秀丽面容。是加菜子姐姐的美丽脸孔。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只是正将晾着的和服收起来而已。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只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光景。

那是加菜子姐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