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夜】 窄袖 [1]之手(第7/10页)

照常理判断,这的确相当诡异。

加菜子说她从未问过姐姐不去医院的理由。毕竟年幼不懂事的加菜子无从知悉生前母亲与姐姐之间有过何种芥蒂,稍微长大以后,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探询。如今,已过了将近十年了,状况依然没有改变。

反倒随着时光流逝,往事逐渐风化,真相究竟如何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即便如今得知两人曾有何过节,依旧于事无补。确实如此,杉浦赞同她的想法。

总之——当时姐姐的态度坚决,年幼懵懂的她虽不知两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却也充分地感觉到姐姐厌恶母亲。

所以,带着加菜子去探那惟一一次病的,是叔叔而不是姐姐。由于母亲的病情愈来愈严重,姐姐却依然倔强,就是不肯前去探望。叔叔不得已,只好带着年幼的加菜子到医院——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我那时年纪太小,大部分的细节早就忘记了。”

加菜子说。

再怎么说这是她两岁时发生的事情,倒也情有可原,其实杉浦就连她的这些记忆是否真确也仍半信半疑呢。

她以为是事实的记忆,说不定是后来从其他部分混进的讯息拼凑而成的。因为加菜子记忆里的医院,是如此地普通,与一般刻板印象中的医院别无二致,反而更令人觉得缺乏真实感。

刺鼻的药品味。

冰冷的地板与墙壁。

框架生锈的病床。

点滴用的细管。

加菜子回忆中的医院就是一般该有的那副模样。

杉浦无从判断她究竟真的记得,还是医院的刻板印象影响了她的回忆。

她说已经不记得医院的名称与地点了。

当时的她只有两岁,仅留下暧昧模糊的记忆并不奇怪。不过杉浦觉得,少女记忆中关于卧病在床的母亲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为加菜子回忆中的母亲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极度异常

加菜子记忆中的母亲非常丑陋。

与加菜子看过的照片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宛若别人。

据说母亲患了重病。

但是对当时年幼的加菜子而言,根本没办法理解母亲的病情,只能害怕得发抖。

她怕得想甩开紧握着她的手的叔父径自逃跑。加菜子说,她当时只敢躲着,紧抱着叔叔的大腿,从背后偷偷观察。

母亲的皮肤缺乏弹性,虽然瘦弱,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浮肿,眼神涣散。

她有着一头长而杂乱的蓬发。

身上有一股病人特有的腐败气息。

加菜子的印象中,当时病房里似乎还有其他医生与护士在场,似乎是后来才进房间的。总之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

至于叔叔与母亲说了什么,加菜子则完全没印象。

这也无可奈何。

不久,叔叔拉着加菜子到母亲面前。母亲眼睛似乎看不见,她像坏掉的机械般,动作怪异地将头转向加菜子。

一只与脸部同样松弛的苍白手臂,从脏污的病服中伸了过来。

手指虚弱无力,宛如一根根麻糬捏成的棒状物。

加菜子说这幕情景她记得很清楚。在苍白、接近半透明的皮肤底下,静脉动脉等血管有如蜘蛛网布满整只手臂。加菜子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想触摸她的手指。

突然之间——

母亲抓住了加菜子的领子。

大吼:“去死!”

“去死?”杉浦问。

“对,去死。”

年幼的加菜子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全身僵硬。医生与护士慌忙抓住母亲,叔叔也帮忙拉开加菜子。

她的记忆就只到此。

明明不知道何谓“母亲”,加菜子对于已逝的母亲却记得很清楚。

“妈妈恨我。不是讨厌也不是逃避,而是憎恨。”

“为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啊。”

加菜子说完,转身过去。

的确,这不是个好问题,只见过母亲三次的加菜子当然不知道理由。

而且没过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

不过加菜子不知怎么回事,她对母亲的死因或丧礼情况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我一点也记不得母亲去世是在我探病的几年后。那时是暑假?星期天?还是在上学以前?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惟一留下印象的是,那发生于某个夏天的白昼。”

那时——虽说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加菜子住在别町一间大杂院中的小屋子里。当时加菜子的家境比现在还穷困得多,但不知为何家中却有许多和服。那些和服至今仍保存于家中,全部都是有点年代、价格高昂的上等货色。

想必不可能是姐姐买的,应该是母亲的遗物吧。

当然,这些和服对加菜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关于母亲的回忆。

因为她从来不曾见过母亲穿这些和服。

那天,为了防霉通风,姐姐将和服拿出来晾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