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寻人(第10/12页)

美美脑子里还没把正在发生的事完全理顺,机械地点头:“应该是。”

霍东野口气笃定地安慰她:“那她肯定一会儿就来救你了,放心,我还能感觉到你哥在下面顶着,等他没了我也还能顶一会儿,来得及。”

美美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把抱着霍东野的头,哇哇大哭。霍东野不敢乱动,只能晓之以理:“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先被你闷死了。”

他言出必行,和秦准接力确保了美美的安全,最后关头他双手抓住美美脚踝,奋力把她举到最高,扬起脸来,清清楚楚地说:“冷静。”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纯净无暇,不见恐惧与惊慌,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爱。美美一时都呆了,许多两人在学校里朝夕相处的片段电光石火般跃上心头。

他坐前面,她坐后面;他错拿她的糖果橡皮以为是真糖果,嚼了半天神情疑惑;她等他踢完球下场,从男厕所门口斜刺里杀出去递给他一瓶运动饮料;他被小流氓抢得口袋朝天,她追上去踢小流氓的屁股;他做作业,她抄作业;他听讲,她睡觉;他放学,她放学;他上学,她上学;他郊游,她郊游;他爬山,她爬山;他笑,她也笑;晚上,他心无旁骛,她盼望天明。

最讨厌星期天。星期六还好,多半要补课。

更讨厌寒暑假。

最讨厌高中只有三年,大家要毕业。可不可以一辈子读高中?要法术高深到什么程度才留得住时间,以及时间里酝酿着的那些叫人舍不得忘记的小事儿?

大颗大颗眼泪滴落在霍东野的脸颊上,眼睛上,他没法躲,只好扑闪扑闪睫毛眨去那些泪珠,轻轻地说:“不要哭,没事的。”

美美哽咽:“阿准没了,你也快没了,这叫没事啊……”

但她顿了顿,立刻脖子一梗,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儿似的,大声说:“管他呢,最多一起死!”

然后她蹲下来——在霍东野的手掌上,她身体得多轻啊——直视着霍东野,说:“我喜欢你呢。”

霍东野的后脑勺已经没入流沙,露出一张仰起的脸,这当口他唇角展开完全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从容地说:“那挺好啊。”

庄美美知道下一幕场景是怎样的,心脏部分传来撕裂般的一阵疼痛,对于痛神经并不敏感、受伤阈值极高的通灵狐族来说,这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什么东西在伤害我吗?”她想。

但是都没有关系了。

伸手抓住霍东野还努力支撑着她身体的、高高举起的双手,手指交缠,男孩子有些粗糙的皮肤极为温暖,就这么牵着手,她纵身往流沙中跳去。

人类的爱情故事里面老是说,恋人们面对死亡总是拥抱在一起的。

我还从来没有拥抱过霍东野呢。

她落到鬼蜮流沙之中,开始缓缓下陷,脚底是无底深渊,生发着强烈吸力,将整个人往下拖,不能游动,不能挣脱,根本无法动弹,于是对于幽冥地狱的想象瞬息间轰然而至,抢占了她所有思绪。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何谓濒死的恐惧。

她才真正体会到,是多么强烈的勇气和爱支撑着秦准和霍东野伸出保全她的双手,而坦然面对万劫不复的沉沦厄运。

庄美美闭上眼睛,流沙围绕着她的腿脚,如黏滞的旋风慢慢缠绕,侵入每一个毛孔,她害怕得想放声尖叫,但最后还是忍下来,只是紧紧地握住霍东野的手。

通灵的狐族都有来世。

下一世我还要遇到你。

哥哥,霍东野。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光,明明眼帘紧闭,那阵光仍然强烈到仿佛刺痛了她的瞳仁。

天地旋转,速度快如闪电或光,美美身在其中,眼睛沉重僵硬,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的力量抗拒或自保,肺腑收紧,紧到快要破碎,而血液全都奔向某个未知的出口,争先恐后要脱离她的身体。是幻觉吗?阿准和霍东野的声音交替在耳边响起,在狂热呐喊还是愤怒咆哮,很大声,却听不明白详情。

这痛苦之极的煎熬延续了不知多久,忽然一切平静下来,她被人从背后抓着,双脚软软接触坚实地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庄美美一激灵,睫毛颤动几下,立马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的妈妈。

打扮得桃红柳绿的徐娘,堕马髻,复古妆,流云水袖长丝裙,踩着一双薄边厚底弓头缀珠湘绣花鞋,走出去人家以为她是唱旦角的没下妆就赶回家做饭了。

绝大多数世人何其好运,没有机会正面遭遇她的可怕。

就算她心情最好的时候,谁干了她不乐意的事儿落到她手里也将会生不如死,何况现在她处于抓狂十三级状态,头发每一根都跟吃了伟哥一样直指天空。就这么站在庄美美面前,咆哮着:“碧狐呢?为什么是你这个死丫头陷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