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2/19页)

沙织小学五年级的圣诞节前夕,亚纪和她一起在横滨马车道的餐厅吃了饭。汇报迎来初潮的沙织并没有因此变得像个大人,临别时她对亚纪说:“妈妈你特别帅气。看起来绝对比我朋友们的妈妈更年轻,打扮得这么漂亮,就像从杂志里出来的人一样。你还知道很多好吃的店,和奶奶他们不一样。所以妈妈,我能管你叫亚纪姐姐吗?”她露出别无他意的笑容说道,“因为总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比起妈妈来更像是朋友啊。”沙织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并没有让亚纪感到受伤,她反而很开心。亚纪心想,其实用不着纠结什么母亲、女儿和母性不是吗?如沙织所说,成为朋友不就够了吗?成为最好的朋友。有这样的母女关系也不错嘛。

“可以啊,就叫我亚纪姐姐吧,我要叫你小沙。”因此,亚纪也兴高采烈地说道。又补充说,“小沙,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过沙织从没打来过。

那之后,亚纪每次见沙织时会格外小心谨慎。穿旧的裙子和数年前的鞋,亚纪首先不会穿。为了不辜负沙织的期待,亚纪会预约横滨或东京颇有口碑的餐厅,打扮得像“从杂志里出来的人”一般去见她。女儿不把自己当成母亲也无所谓。也不再厚颜无耻地奢望成为女儿的密友。她只想让沙织喜欢自己。当一个潇洒、漂亮、让人羡慕的朋友。这样就够了。

虽说亚纪觉得让十二岁的孩子用品牌的东西为时尚早,但依然在包的专卖店徘徊着。每次眼睛看向自己喜好的东西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八个月前见到的沙织的面孔,然后把视线转移至更年轻、更可爱的东西上。有个带小熊钥匙链的漆皮包。成熟包的款式和大大的小熊的混搭很讨人喜爱,再过几年这种东西就会很适合她吧。从那个钥匙链来看,价格或许也是适合年轻人的,亚纪没确认价格,就对走近的店员指着那包说要了。

店员告诉亚纪,含消费税在内一共是54500日元。亚纪对于自己没确认价格,瞬间后悔起来。但事到如今又不能说不买了。于是从钱包里抽出信用卡。

亚纪走向地下食品卖场,同很多女人一起一边看着玻璃柜,一边走着,但无论是1000日元的寿司便当,还是一百克450日元的沙拉,她都感觉太贵。因为有预料之外的开销,所以必须节省。结果亚纪什么都没买,就朝地铁站走去。

花了将近35万日元,也用不着节省1000日元左右的晚饭钱吧,亚纪坐上拥挤的地铁,不禁苦笑。抱着四个纸袋貌似很碍事,每次停站,乘客上上下下,往车厢内侧挪动的人都一副嫌碍事的样子低头看着它们。那视线似乎在指责自己仅仅两个小时就花掉了将近35万。

一不留神会买太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说,亚纪会离婚,就是因为她花钱的问题。结婚后,亚纪手里有一张用伸义的信用卡办的家庭卡,但是从没出过问题。最多也就是一个月花到五六万日元,只要她道歉,说有样东西实在很想要,伸义就会笑着谅解。伸义买了公寓,亚纪怀孕那段时间,她几乎没用过那张家庭卡。亚纪彻底丧失了想要购物、想要得到什么的欲望。但是,生完孩子后,不知为何亚纪的购物欲突然爆发。她带着还不满一岁的沙织,游荡在涩谷和二子玉川。视线所及之处不是自己的衣服和包,而全是童装和玩具。对沙织来说还太过宽大的法国连衣裙,只要看上,就一定要买。去食品店一条街,则是忍不住想买果酱、意大利面、味噌和芝士。她一边劝慰自己,给沙织买东西所以不是乱花钱,买吃的所以不是乱花钱,一边刷着家庭卡。

一个月的还款额超出伸义的月薪时,亚纪手里的家庭卡被收走了。亚纪暗暗发誓,再也不买东西了,但是一直闷在家里,似乎又会被不安摧垮——一种担心错失什么东西的不安。现在想来那不安实在是匪夷所思。亚纪无法忍受不安的重负和心情的阴郁,自己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她是产后抑郁,开了处方药给她。她瞒着伸义定期去医院不到一年,沙织开始叫妈妈的时候,亚纪不需要吃药了,曾经如同焦虑一般的购物欲平息了下来。

亚纪的购物欲再次失控,是在沙织三岁时。每当去儿童活动中心,或者提前去参观沙织要上的幼儿园、新结交的小朋友家,亚纪就会想给自己和沙织买新衣服。准确地说,不是想买,而是必须买。伸义不一定每次都批准,亚纪没法子,自己办了张信用卡。他们有个定期存钱进去的账户,每个月自动从中扣除水电费、公寓贷款,以及沙织的学费,亚纪没告诉伸义,信用卡是从那个账户还款的。那个账户里通常存有大概150万日元,每次花个三五万日元,只要从生活费里挤挤,下个月就能还回去。所以,亚纪的资金周转得很顺利,没在伸义那里露过馅。但是渐渐地,三万、五万,变成了十万、二十万,仅仅靠节约生活费已经难以维系,亚纪便去民间信贷的自动取款机借钱还款。而为了还民间信贷亚纪又去贷了款,每个月从生活费里挤出两万日元还贷款。沙织和亚纪的衣柜里堆满了一次也没穿过还和新品一样的衣服。亚纪还曾拿不穿的衣服和不用的饰品到二手衣店或者当铺去卖,所得的钱也拿去还款,也曾向父母、朋友各借过几万日元。有很长时间,亚纪都忘记了自己有个久未见面却欣然借钱给她的朋友,直到在报纸上看到她的名字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