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19页)

一楼比楼上拥挤得多。无论是鞋的柜台、饰品柜台,还是化妆品柜台,都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女性。有些是看起来比亚纪年轻一些的女白领群体,有情侣,还有和亚纪年纪相仿的女人们。亚纪在人群间穿梭,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女人。很多女人都和亚纪一样肩上背着全新的纸袋,或让同行的男人拿着。亚纪感觉匪夷所思。竟有这么多女人在买东西,她们每个月究竟赚多少钱呢?那些用来购物的钱是哪里来的?

匪夷所思的心情,在亚纪的心底渐渐转变为安心感。大家这不和我一样吗?工资的大半都倾注在了衣服和包上,有时候(充分有计划地)利用一下民间信贷那便利的自动取款机。因为,又不能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去上班,也不能不化妆就出门。大家的花费一定与我相差无几。亚纪一边这么说服自己,一边带着苦涩的心情想,这个月是有点买过头了。

感到安心的亚纪想去看看鞋,但看到走道上威风凛凛地装饰着高大的圣诞树时,不禁停下了脚步。

光顾着买自己的东西了,忘了给那孩子买礼物。亚纪折回,朝上行的扶梯走去,但又一次停下脚步。身后的客人嫌碍事般绕开亚纪走了过去。童装专卖店在六楼,不过,等一下,那孩子最近一次过生日是几岁呢?亚纪站在那里掰着手指。十二岁了。不是穿童装的年龄了吧。少女服饰的专卖店在二楼,但别说女儿的偏好了,连她穿什么尺码都不知道。视野所及都是饰品或包包,亚纪因此决定,就选择饰品或包吧。她抱着体积颇大的纸袋朝包袋专卖店迈出脚步。

七年前,亚纪在三十四岁的时候离婚了,她有个女儿叫沙织。离婚时沙织刚要满五岁。

当然,亚纪那时是打算要沙织的抚养权的,但是法院最后把女儿判给了男方,理由是亚纪没有经济基础。虽说亚纪提出女孩由男方家长抚养存在一定的困难,但是法院完全没把这项当成问题来考虑。亚纪的前夫伸义决定离婚后带着沙织回到位于横滨的父母家,这样公婆就可以代替父母来照顾孩子。法院的结论是,比起让没有工作,和长野的娘家又几乎不通音信的亚纪来抚养,沙织跟着有稳定收入的丈夫伸义,一起住在当时才五十多岁的公婆家更好。亚纪想见孩子的时候随时都能见,这个条件至少是个安慰。

亚纪独自居住在伸义结婚时购买的两室一厅的公寓里。公寓还在伸义的名下,但说好每个月的贷款由亚纪支付。因为当初公婆和伸义交了一笔数额可观的首付,所以每个月的房贷不足七万日元,同房租相比十分便宜,不过亚纪那时几乎没有存款,所以她立刻开始了工作。总之要先确保生活,所以不管什么职业,亚纪尽可能地兼职多份工作,比如超市的收银员、居酒屋的服务生、情人酒店的保洁员。一年后,她总算稍有积蓄,于是辞去了所有的兼职工作,在住处附近的一家做都市杂志的编辑工作室找到了工作。是合同制员工的待遇,到手月薪不足20万,但这笔钱还了房贷后也还不愁吃饭。

某天在单位加班,亚纪和同事们吃着外卖的晚餐谈笑风生时,惊觉自己已把沙织忘得一干二净,不禁十分愕然。当初法院判她想见女儿的时候随时可以见到(按律师的说法这是伸义的宽宏大量),但是自己却连一通联系电话都没打过。我是什么地方不正常吧?亚纪顷刻不安起来,我是不是缺乏母性、缺乏感情呢?

之后亚纪马上给伸义打了电话,终于和七岁的沙织见了面,但是沙织彻底习惯了新生活,她不想念亚纪,但也不冷漠疏远,就像是不认生的孩子对待远亲一样,开朗轻快地聊着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亚纪很感谢伸义和公婆把孩子培养得这么乖巧淳朴,但沙织自始至终都像是在和不太熟悉的人说话,这让亚纪十分受伤。即便如此,亚纪依然每三个月联系一次伸义,同沙织见个面。沙织的语气渐渐缓和亲昵起来,亚纪由衷地放下了心中大石,不过偶尔也会有点疑惑,这孩子意识到我是她的母亲吗?因为自己本身也有种错觉,虽然同沙织见面,却感觉像是受人之托在照顾亲戚的孩子。

不久亚纪看到了出版社的招聘启事,前去应聘,顺利被录用。出版社的忙碌和在编辑工作室时的忙碌类型不同,亚纪同沙织的会面频率变成半年一次。忙起来的时候,甚至变为一年一次。见面的次数减少了,但沙织似乎并未特别在意,见面时一如既往和亚纪开朗活泼地聊天。自己心仪的男生,加入的家政课社团,喜欢的偶像,甚至小学五年级时迎来初潮,沙织都毫不羞涩地告诉了亚纪。虽然亚纪很期待和沙织见面,也喜欢听沙织率性自然地谈话,但是亚纪觉得自己是否哪里不正常的想法,却逐年加强。她会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地想,对自己而言,与沙织的这种关系最好。假如沙织由自己抚养,也许就无法从兼职工作中抽身了吧。同样,沙织也不会对自己如此毫不隐瞒地畅所欲言了吧。也许会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顶撞母亲,又因为无关紧要的事而受到伤害,也许会憎恨生活在这种母女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吧。所以,幸好没争取到抚养权。但每次这么一想,亚纪还是会心慌意乱,觉得自己和世间普通的母亲有所不同,每次都会陷入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