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与笑(第28/34页)

你从城市街巷里带来疾病的气息,从山冈带来了鲜花的芳馨。伟大的心灵正是如此行事:静静地承受着生活的痛苦,也在静静地接纳生活的欢乐。

你对玫瑰耳语了奇异秘密,而玫瑰全知其中含义,故时而局促不安,时而绽出微微笑颜。上帝正是这样对待人类灵魂。

你在这里慢条斯理行走,而在那里又步履匆匆,换一处又奔跑飞驰;但是,你从不停息。人的思想亦如此,运动则生,静止则死。

你在湖面上写下诗句,随后又将之擦去。诗人也是这样,随写随擦,反反复复。

你自南方来,灼热得似爱情;你自北方来,寒冷得像死亡;你自东方来,像灵魂一样轻柔;你自西方来,似凶神一样疯狂。莫非你像岁月一样变化无常?难道你是八方的使者,将各方的叮嘱如实对我们传讲?

你怒气冲冲地从沙漠掠过,残酷地践踏驼队,然后将之埋葬在沙被之下。莫非你,你就是那种无形的流体,随黎明曙光起伏穿行在枝叶之间,像欢梦一样徜徉在谷地,那里的鲜花因迷恋你而频频摇曳,青草因陶醉于你的气息而翩跹起舞?

你在海上怒气大作,搅乱了大海深处的平静,致使大海对你大发雷霆,张开汪洋大口,一举吞下无数船只和生灵。难道你,你就是那顽皮多情的男孩儿,将围着房舍跑着玩的女孩子们的辫子轻轻抚弄?

你要把我们的灵魂、叹息和心神带往哪里?你要把我们的笑颜送往何方?你将怎样对待我们心里迸发出的火花?你想把它带往晚霞之后、尘世之外,还是把它当作猎物拖往遥远山谷和可怕山洞,在那里将之左右抛撒,直至消失隐匿?

夜阑更深,心向你透露自己的秘密;黎明时分,眼睛让你拨开自己的眼皮。你可记得心的感受和眼睛看到的东西?

在你的羽翼下,存放着穷苦人的悲伤回音、孤儿的哭号和寡妇的哀叹;在你的衣褶里,储藏着异乡人的思念、遭抛弃者的悲叹和烟花女子心灵的哭喊。这些可怜小人物的寄存物,你可曾妥善保管?或许你像大地,我们只要把一种东西交给你,你便将之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你可听到了这呐喊、哀号、嘈杂和哭声?或许你像富豪强人,穷苦人向他们伸手乞讨时,他们头都不回;人们对着他们高声呼喊,他们充耳不闻?

听者的生命啊,你听到了吗?

情郎归来

夜幕刚刚降临,敌人败退了,人人背负箭伤,个个满身矛痕。胜利者高擎光荣旗帜,唱着胜利凯歌,踏着锤子击打山谷石子似的马蹄声节奏,豪迈地登上归程。

明月已爬上笕口山。胜利者们俯视战场,只见巨大岩石高耸,与民众的心灵一道直插天空。杉树林镶嵌在原野中,活像先辈们挂在黎巴嫩胸膛上的荣誉勋章。

胜利者们继续前进,月光洒在他们的武器上,闪闪发亮;远处山洞回荡着他们的欢呼声。他们行至一条山路口,一声马嘶使他们停下脚步,但见那匹马站在灰色岩石之间,仿佛变成了岩石的一部分。他们凑上前去,仔细观看,忽见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血凝的地面上。首领高声喊道:“让我看看那口宝剑,我就能认出剑的主人。”几个骑士翻身下马,围着死者仔细打量。片刻后,一骑士回头望着首领,用深沉、嘶哑的声音说:“他那冰冷的手指依然紧紧握着剑柄,我们羞于夺他的剑呀!”

另一骑士说:“宝剑穿上了血鞘,钢刃不见了。”

又一骑士说:“血凝固在手掌和剑柄上,将剑与手臂连成了一体。”

首领离鞍下马,走近死者,说:“扶住他的头,让月光为我们照一照他的面容。”

骑士们迅速行动。旋即,死者的脸面透过死亡的面纱显现出勇敢、强悍和坚毅的英容。那是一位坚强战士的脸,无声的言语道出了男子英勇气概;那是一张懊悔而欢乐的脸,遇敌人严厉以待,见死神微笑相迎;那是一位黎巴嫩英雄的脸,身临战役,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未能与战友们合唱凯歌同返。他们摘下死者的头巾,揩去他那蜡黄脸上的征尘,首领大惊,难过地高声喊道:“这是伊本·萨阿比呀!多么惨重的损失!”骑士们边叹息,边异口同声呼唤着烈士的英名。过了一会儿,他们肃静下来,认为这位英雄捐躯,使他们蒙受的损失巨大,远远盖过胜利的光荣。刹那之间,他们就像一尊尊大理石雕像,场面的可惧令他们人人呆站在原地,个个寂静无声。所有这些都是死神带给英雄们的心态,而哭天抹泪才是女人的本能,号丧喊叫只适合于孩童。挥剑的男子们只有充满庄重严肃的沉默:那沉默紧紧扣着坚强的心,就像鹰爪紧掐猎物的脖颈;那不屑于哭泣落泪的沉默,使灾难显得残酷沉重;那沉默将一颗伟大的心灵从山巅降至海底;那沉默宣告暴风来临,即使一时没有到来,那沉默的作用也胜过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