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 (第7/14页)
鲍超咬着牙,腮帮的肉在抽搐着,拇指越扣越紧,只要再使出哪怕一点点的力量,子弹就会立时打穿古平原的头。
“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曾国荃身下像安了弹簧似的,一下子从虎皮大椅上跳了起来。他紧走两步,低着头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探报。
“山东巡抚管辖的所有兵马,于日前集结在两江与山东交界的各处关隘、路口,就连水道狭窄处,也都在岸上用洋炮进行封锁。”
“集结后不是开往河南,而是堵住了两江通往直隶的要道,你说的与他们应该做的为什么恰恰相反?!”曾国荃惊怒交加,一双眼珠子几乎努了出来。
“小的不敢谎报,实在是各处打探都是如此,大人不信,可以叫其他探马来问。还有一件事,小的探知,阎敬铭如此紧急布置,是因为受到了皇上的直接调遣。”
“什么叫直接调遣?”
“听说、听说是接了一支金皮令箭。”
这一声回答像重槌一样砸在曾国荃的心口,他倒退了两步,颓然坐回椅上,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朝廷的诡计?难道说苏紫轩根本就是朝廷派来的人,只为将湘军诱反,好让朝廷找到光明正大除去湘军、除去曾氏弟兄的理由?”他激灵地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他就这样出神地坐着,直到有人来到近前,轻轻唤了声:“九爷。”
曾国荃抬起头,眼里顿时放出光来:“是薛师爷啊,你从我大哥那儿来吧,他是不是有话让你带给我?”
薛师爷摇了摇头,曾国荃将身子前倾,追问道:“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薛师爷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了过去。
“曾大人只吩咐我给九爷带本书来,请您在处置军务之余,有空翻翻看看。”
“哦?”曾国荃茫然地接过来,原来是本《汉书》,他随手一翻,发觉在一页上夹着枚书签,正是年幼时大哥带着几个兄弟读书,亲手采来蒲草为他们做的。自己的那一枚,早已不知所踪,想不到大哥居然还留着。
他胡思乱想着,目光扫到书页上的字,原来却是《李广苏建传》,恰恰正是“苏武牧羊”的一段,还用细笔勾了几行字。
“子曰: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曾国荃喃喃读着,他明白了,这是大哥对自己最严重的警告,曾国藩宁死也不会背负谋朝篡位、弑君背主的骂名。
山东既然有了准备,奇袭已然无望,很快淮军、楚军便会得到消息,湘军便会陷入包围之中,尝尝四面楚歌的滋味。就算能支撑着打下去,胜算也不过一半而已。更何况曾国藩要是自尽,湘军上下都要哗变,那就连打都不必打了。曾国荃一念及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坐下。
“来人。”他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传本抚的命令,撤去一切布置,所有军卒即时回营,天黑不归营者,按违抗军法处置。”
薛师爷松了一口气,他毕竟与曾家休戚与共,明知不该说,却还是提醒了一句。
“九爷,你这一番大张旗鼓,虽然悬崖勒马,可是朝廷岂肯善罢甘休,至少也要给朝廷一个不来两江查办此案的台阶下啊。”
“这简单,我已经想好了。”曾国荃用阴沉的语气道:“两淮盐场的盐丁本是长毛旧部,自被俘之后便不甘失败,此番有谋反异动,故此本抚派兵镇压,为防盐丁逃窜侵扰各方,所以在两江各处戒严搜捕,特别是江宁城,担心盐丁潜入谋害朝廷官员,所以派兵在各处衙门严加防范。薛师爷。你看这么说可好?”
薛师爷一听便懂,虽然于心不忍,却也别无良策,最后只能默然点了点头。事败推在盐丁身上,这必然是曾国荃早就想好的,不然不会随口说出且严丝合缝,只是为此要有一番大杀戮才能弄假成真,塞住朝廷的嘴,那成百上千的盐丁便糊里糊涂做了替死鬼。
“你回去转告我大哥,就说我几日内便登门请罪。”曾国荃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昔的冷酷。
客栈里的人犹如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明明已经一脚踏了进去,却又被拉了回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飞马传令,鲍超听完后脸色阴晴不定足有多时,客栈中的人惊恐不安地望着他,生怕从他的嘴里听到可怕的命令。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鲍超最后竟然命令所有人撤了出去,临走时看了古平原一眼,伸了伸大拇指,咧着大嘴道:“古东家,论义气我是早就服了你了,论智谋鲍某更是拍马也赶不上,想不到今天你居然连这副胆子也让我服了。没说的,此番回去朝廷若不要老鲍这颗脑袋,我一定请你吃酒压惊。”
鲍超带人一撤,众人立时把古平原围在当中,真是拿他当了救命菩萨。大家心知肚明,要不是古平原阻得一阻,根本等不到有人来传令,片刻之间客栈中人就要被杀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