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李东家,我和你签这契约! (第9/16页)
他不是要去看烟花凑热闹,而是心中不解。这李万堂一向是吃独食的,先是要一网打尽山西票号,后又要独占“天下第一茶”,眼见着又要做盐业的霸盘生意,以他的脾性,怎么会找别人一同合作,其中必有蹊跷。李家在两江搅风搅雨,今晚摆出的这个架势,分明是故意营造一个大场面。事出寻常,到底意味着什么,古平原决定亲眼去看一看,也借此对李万堂多几分了解,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路确实堵得太厉害,古平原却另有办法。他临出门的时候让彭海碗在柜上取了许多一、二两的散碎银子和五两、十两的银票。
一路上只要是遇到关卡,古平原就趁人不注意,塞上块银角子,遇到带兵的官长,便用银票开路,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顺顺利利到了同庆楼下。
今晚的同庆楼处处张灯结彩,从四个檐角各扯出一根长绳,上面每隔一尺就挂一个斗大的红灯笼,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个。整个酒楼都被京商包下了,甭说二楼雅座,就是一楼的大堂也进不去。古平原也是如法炮制,给跑堂的伙计塞了张五十两的银票,这顶得上一年的工钱了。伙计二话不说,将古平原和刘黑塔引到楼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个方桌,是供那些商人的听差等候主人召唤的地方。桌上人却并不多,因为楼下也开了席,这些听差都下楼吃席去了。
“二位爷甭说话,只管悄悄看着,就是体恤小的了。”伙计小声道。
“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找麻烦。”古平原答应一声。不多时伙计送来一壶热茶,一盘点心。刘黑塔挤了半天有些饿了,狼吞虎咽不多时吃了一大半。
他吃他的,古平原却一直在拢目四望,见二楼雅座之间隔断的屏风都被撤走了,成为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厅中按着坎离八卦排着八张大桌,西北角有个屏风,里面隐约可见红裙绿袄,不用说,是各家带来赴宴的女眷。
八张桌子中间有个很大的空间,同样也是八人之数,正在吹拉弹唱,所使用的正是那日古平原所说的“八音联欢”。
再往席面上看,别的七张桌,菜已经齐了,热气腾腾的一桌燕翅席,山珍海味,无所不包。唯有主桌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居中的座位也空着。古平原明白,这是曾国藩未到,所以不能上菜,以示尊重。别看没上菜,可是桌上的器皿看得人眼晕,居然是王府都难得一见的整套康熙五彩窑,同庆楼哪趁这套家什,不用问,必是李万堂带来的。
再往两边的陪座看,左边是满面春风的李万堂,他身边是李钦和几个京商掌柜。右边紧挨着首座的人却不认得,只见这人形容稍嫌猥琐,瘦瘦的脸上满是烟容,年纪与李万堂相近,身上衣、头上帽都是崭新的,显见得是为赴此宴而制。
“潘老板,从前扬州盐商极盛时,有八大总商,像江春江广达、汪太太这些人,都是为人称道的盐商前辈,可惜李某无缘亲见。听说潘老板家里也是八大总商之一,虽然现今不甚如意,可是毕竟经过那段风生水起的日子,想来印象极深吧。”李万堂端茶在手,脸上笑意盎然,对着那一身新衣的中年男子道。
这姓潘的见问,在座中哈着腰,满面堆笑,带着些谄媚地说道:“李东家所言不差,就是二三十年前吧,扬州盐商虽然不如乾隆朝时那样鼎盛,可也是家大业大,坐拥金山银海,个个富可敌国。”
“这未免夸张了吧,就是皇帝富有四海,可也不过是内帑而已,国库之银也不能拿来随便花用。”
“国库算什么!”潘老板冲口而出,引来周围一片惊诧的目光。他发觉失言,有些尴尬地笑笑。李万堂鼓励道:“闲谈嘛,潘老板尽管说下去,让我等京城来的人也长长见识,听听当年的扬州盐商是何等威风。”
“这不敢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潘老板脸上浮现怅然,仿佛一下子想起很多往事,“那我就说一说,当是给诸位下酒。先说国库,道光爷那会儿,国库岁入三千万两银子,可那是供天下支用的。扬州八大盐商一年的收入是一千两百万,只是供他们自己花用,两相一比,国库当真算不得什么。”
“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李万堂点了点头。
潘老板受到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江春江广达一夜间筑起扬州白塔的事儿,想必诸位都听过,这样的大手笔在扬州盐商不胜枚举,我再说几件给各位听。扬州有位盐商爱马,别人喜欢马,或者喜白,或者喜黑,又或者四蹄踏雪,又或者枣骝乌骓,唯有他不同,偏偏喜欢浑身五彩的异种,这种马只有东海的倭国才有,要远渡重洋才能购得,每匹都值得上百两黄金,而这位盐商就能买来几百匹马,每日雇几百骑手驱驾,长年累月地自扬州南城出,不多时又自北城入,周而复始,看得人眼花缭乱。诸位想想,这连人带马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又曾有人花费巨万,将苏州所产不倒翁买来几千个,运到运河上游,倾入水中,这些不倒翁随波逐流,几乎将航道堵塞,沿河百姓不明所以,扶老携幼夹道围观。花了这许多钱,也不过就是要给那盐商找个乐子,这又是怎样的手笔?别说别人,就是区区在下,当年也曾脱手万金,请人打了几千张金箔,拿到二十余丈高的高旻寺天中塔上,向风扬之,顷刻即散,扬州全城轰动,百姓纷纷都赶到高旻寺旁的草丛中捡拾金箔,唯有我高高在上,看着脚下这群人笑不可抑。可惜呀,天中塔被长毛一把火烧了,但听说现在偶尔也有牧童在石缝里捡到当年我撒的金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