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钱财只是家业,招牌才是事业 (第16/18页)
“并不假。”寇连材慢慢地摇了摇头,“只不过死的是个站笼里的囚犯而已,拿来杀鸡给猴看罢了。”
他随着自己的话语陷入了苦涩的回忆中:“我被许营官带回了尚阳堡,他费了好大的手脚才掩住了自己偷漏军款的事儿,自然是恨透了你,连带还有帮你逃走的我。于是一回到营里,分派给我干的都是最累最险的活儿,要不是我跟着古大哥你学了几手本事,早就被熊吃了,被雪坑埋了。许营官三天两头借故责罚我,把我绑在木桩上,用烧红的铁丝在身上烫花,然后用鞭子抽,用盐水泼,好几次我都疼死过去……”想到那无边的痛楚,寇连材依旧是浑身瑟瑟发抖。
“兄弟……”古平原听得心如刀割,要是知道自己把寇连材害得这么惨,无论如何,脑袋不要了也得回奉天大营自首。他紧握寇连材的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自己早晚要被许营官打死,与其这样零敲碎打地受折磨,不如一死百了,于是准备了毒药,打算在我母亲忌日的那一天服毒自尽,到泉下去侍奉父母双亲。”
这时从京里来了一个老太监,是奉命到关外采办御用的人参。都知道太监难伺候,这个差事便落在寇连材头上。
寇连材一心求死,却被这老太监给发现了,他说:“你要死,我不拦你,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活路。”
这活路就是把自己阉了,然后由这老太监带到宫里去。寇连材思来想去,到底是好死不如赖活,便点头同意了。本来新入宫的太监都不能超过十五岁,年龄大了便有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多亏这老太监在“去势房”里当过差,知道一些偏方,保住了寇连材的性命。
“就这样,我养好伤到了宫里,也已经快两年了。”寇连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啪”地一声,古平原使力握碎了手里的酒杯,想不到无意中铸成大错,他心中恨透了自己,寇连材比自己还小着两岁,与弟弟平文一般岁数,可是眼下额角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可见这两年过的是何等煎熬。
“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当初自己在关外一向照顾寇连材,他也把自己当亲哥哥一样看待,怎料最后竟是自己害苦了他,古平原的胸口沉甸甸地仿佛压了一块大石。
“古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寇连材红着眼,安慰地拍了拍古平原肩膀,“后来我也想开了,怎么活着都是活,不受罪比什么都强。”
“太监不也可以出宫吗?我带你回徽州,给你买一处宅院置上地,将来……”古平原忽然打住,表情又是难过又是辛酸。
寇连材苦涩地一笑:“我这种人在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去处,只能呆在这儿。这儿也挺好,虽说有时候也挨罚,不过顶多是罚跪不给饭吃,比大营里强上百倍。”他强作笑颜,“古大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更加不要自责。我自知性子懦弱,外面处处都是虎豹狼豺,反不如宫里的世界安静平和。”
话虽如此,古平原何能不自责,寇连材不愿让他多想下去,转开话题道:“你不是回了家乡吗,怎会跑到内务府去了?”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古平原简短截说了自己的遭遇,最后说到来京里参加万茶大会,经崇恩大人指点来找内务府总管,结果却不如人意。
“嘿,要我说你就是和内务府的总管大臣接洽上也没用。”寇连材进宫两年,平素听那些太监空闲时显能耐聊大天,对京城官场并不陌生,“内务府总管在恭亲王面前都不敢直腰,别说京城,整个大清朝,凡是有顶戴的,就没有人能大过恭亲王的。”
“照你这么说,恭亲王说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我是说有顶戴的里面,恭亲王最大。”寇连材瞧了瞧左右,“可是没有顶戴的反倒能压恭亲王一头。”
“没有顶戴的……”古平原看了看眼前巍峨的宫墙,心中一动,指着紫禁城说,“你是说皇帝?”
“皇帝才八岁,懂得什么。如今是垂帘听政,掌权的是太后。”寇连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太后有两位,东宫慈安太后是先皇的正配,所以位列东宫,西宫慈禧太后也就是圣母皇太后在先皇驾崩时是贵妃,因为是当今天子的生母,所以位列西宫。慈安性子淡泊仁爱,一向深得宫人和宗室的爱戴,但论起爱管事儿的,还得说是慈禧。
慈禧最近对恭亲王大为不满的事儿,寇连材也听说了,便当做一桩新鲜事儿讲给古平原听。古平原一个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眼神里放出光来,像是埋伏已久的猎人瞅见了久候不至的猎物。可是当他再看了看寇连材,眼神却又黯淡下来,忽然笑了笑:“兄弟,你放心,别看你在宫中,哥哥也一定照顾好你。你还要回宫交差,过几天哥哥再来看你。”说着一端酒杯就要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