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前行(第9/10页)

罗伯·哈灵是一名印刷字体设计师,不过身为瓦兹船长的航海课学员,他跟其他同学一起志愿参与救援行动。此刻,他跟另外三人被分派到一艘救生艇上,这艘救生艇是从蒂尔伯利码头的某艘邮轮上卸下来的。他的同伴包括一名广告公司主管、一名修车厂老板和一位推销员。四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共通之处,然而此刻他们一同坐在这艘扁舟,踏上这趟奇异的旅程,彼此却又如此息息相关。

这条小船是由拖吊船“太阳四号”拖曳过海的十二艘船舶之一,“太阳四号”目前由拖船公司的总经理担任舰长。那天下午风和日丽,战争似乎远在千里之外。好长一段时间,大伙儿除了谈天说地以外无事可做。然而当他们逐渐接近法国海岸,看见敦刻尔克上空的黑色烟柱,对话骤然停止,在哈灵的船上,气氛变得紧张凝重。

“他们在那里,那些混蛋!”有人突然指着空中吼道。哈灵仰望天空,很快认出那是五十架编列整齐的飞机朝他们飞过来。飞机大约在一万五千英尺高空。在这样的距离下,一切似乎都是以慢动作进行。慢慢地,飞机越靠越近,然后出现在他们正上空。他目眩神迷地望着炸弹懒洋洋地坠落,然后霎时以惊人的速度俯冲、撞击入海,差点击中附近的两艘驱逐舰。

没多久,皇家空军的战斗机现身,划破德国飞机的数组。哈灵略感惊讶:一如公报上所言,飓风式和喷火式战机确实能赶跑敌军。不过事情还没完。为了表达最后挑衅,一架德国军机向下俯冲,以机枪扫射“太阳四号”以及它拖行的十二艘小船。子弹在空旷的大海激起阵阵涟漪,飞机急速爬升,然后便不见踪影。“太阳四号”和它负责的船只完整无缺地继续向前。

危险并非只来自天空。接驳了一整夜后,六艘捕蚵船在六月一日凌晨三点起程返回拉姆斯盖特。大多数船只表现杰出,不过“莉蒂希亚号”坏掉了,现在被“班与露西号”渔船拖着。接着是“威名号”的发动机故障,被拴在“莉蒂希亚号”上。这三艘船一路磕磕绊绊地缓慢航行,“威名号”在最后面大幅度摆荡。

三点半左右,“威名号”扫过某架德国轰炸机或S艇刚刚施放的水雷,引爆出一道炫目的闪光,“威名号”及船上四名船员从此消失无踪。

德军井然有序的炮弹攻击造成一定的伤害——而且往往迅雷不及掩耳,让人猝不及防。当“新威尔斯王子号”观光船三十一日在布赖迪讷外海停妥后,班奈特中尉离开舰桥,去帮忙发动一台不听使唤的发动机。他刚刚抵达甲板,就听到一声尖啸划破天际,直直朝他的头顶坠落。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他匆匆一瞥,只见灰色烟雾夹杂着炸弹碎屑,他的左脚、左大腿和左边脸颊疼痛不已。他发现自己倒卧在甲板上。逐渐失去意识之际,他认为自己的生命必定已走到终点。他在太多战争电影中看过士兵口中汩汩流出鲜血,逐渐死去。情节总是一成不变,而他此刻也要上演同样的故事。

几分钟后,他很高兴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但是他的两名弟兄丧命,“新威尔斯王子号”也报废了。“崔顿号”机动船正好在附近,艾温上尉把船缓缓靠过来营救生还者。班奈特这时站起来了,甚至觉得斗志昂扬。他的脸上血肉模煳,但是脑子很清醒,他立刻接手船上的工作,替艾温上尉担任舵手。

并非所有人都是英雄。在布赖迪讷外海,一艘荷兰斯固特连续几个钟头一动不动,什么事都不干。舰长喝醉了,而副舰长似乎意兴阑珊。不过士兵们还是划着小艇想办法上船,直到达到一定人数。这时,皇家运输勤务队的梅雷迪斯中士听见舰长解释:“依照计划,我应该把你们送到停在更远处的驱逐舰上,不过今天真够受的了。很遗憾,今晚我是纳尔逊[1] ,我把望远镜放在瞎掉的那只眼睛上,没看到任何一艘驱逐舰,所以我要直接把你们带回家。”

无论如何,五月三十一日当天,盟军共有六万八千零一十四人撤离。和往常一样,最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海滩上,而最有效率的行动,则靠东面防波堤完成。“麦尔坎号”驱逐舰将船舶的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凌晨两点十五分接回一千人,下午两点半再接回一千人,六月一日清晨又接回一千名士兵。它的效率让任务看似轻松愉快,然而事实全然相反,准尉轮机员史考金斯在热气蒸腾的发动机室操作机械,舱内温度高达六十到六十五摄氏度。

英国船舶首度接回人数可观的法军,当天有一万零八百四十二名法军获救。这数字不足以让雷诺总理满意,但起码是个开端。而且,其中的难度远超过巴黎评论家所能体会。法国大兵往往希望带上所有装备,而且许多人拒绝跟所属部队分散。他们似乎学不会教训:如果太多人同时挤上小船,船只很可能翻覆或搁浅。英国船员倾向于认定法国人是天生的旱鸭子,跟“我们岛上民族”不同。然而证据显示,种种麻烦其实是源于语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