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受伤的鹿跳得最高指间的珍宝(第14/17页)
我坐在沙滩上,潮水拍打着闪闪发光的白沙,来来又去去,犹如逝去的梦想。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分子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泪水常常模糊我的视线。人类所特有的伤感一时涌上心头,这样的情绪美得令人揪心,与日落形成了绝配。因为,日落犹如沉湎于过去的人;此时的白昼不得不转入黑夜,它硬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迸发出绝望的色彩。
有一晚我在暮色四合之时坐在沙滩上发呆,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女人光着脚,和一只西班牙猎犬还有她十来岁的儿子一起散步。虽然这个女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伊莎贝尔,尽管她的儿子是一头金发,但只消看上一眼,我的胃便开始翻腾,鼻头不禁一酸。
我意识到六千英里也许是一个无穷远的距离。
“我现在是一个百分之百的人类了。”我对我的布鞋说道。
这可绝非虚言。我不仅失去了魔力,而且在感情上和人类一样脆弱。我想念伊莎贝尔,她此时也许正坐在书桌前看有关阿尔弗雷德大帝、欧洲加洛林王朝或古代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书。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美丽的星球,也许它是全宇宙最美丽的家园。但美丽自有美丽的麻烦,欣赏瀑布、海景或日落之时,你会发现自己渴望与他人分享这一切。
“美——并非造物。”艾米莉·狄金森这样说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错的。远处散落的光线创造出了日落,潮水创造了拍打着海滩的海浪,而太阳和月亮的引力以及地球的自转又创造了潮水,它们都是造物。
但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这些造物会如此之美?
它们曾经一点也不美,至少在我眼中并非如此。要想体验到地球上的美,你必须先体验痛苦,必须先知道你终有一死。因此,这个星球上的无数美丽都和时光的流逝以及地球的自转相关。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人在欣赏大自然之美时会多愁善感,渴望永恒。
那晚美景当前,我伤感得无以复加。
它犹如一股万有引力,硬生生地要把我往东边拉,它要我回英国。我告诉自己,我只想再见他们最后一面,我只想远远地看他们一眼,我想亲眼看看他们是否一切安好。
碰巧的是,大约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份剑桥系列讲座的邀请函,主题是探讨数学与科技之间的关系。我的系主任克里斯托斯是一位生性乐观、抗压能力极强的男人,他说他觉得我应该去剑桥一趟。
我们一同站在走廊里锃亮的松木地板上,此时我说道:“是的,克里斯托斯,我也觉得我该去。”
星系碰撞之时
我在基督圣体学院差不多只待在学生宿舍里,尽量保持低调。我现在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皮肤晒黑了许多,而且体重也略有增加,这里的人差不多再认不出我了。
我在讲座上发言。
我告诉同行们,我认为数学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领域,而且人类已经差不多全部探索完了,结果引来了一阵哄笑。我告诉他们,如果再往前探索,就等于进入危机四伏的非人类领域。
听众中有一位漂亮的红发姑娘,我一眼就认出是玛姬。讲座结束后她来到我身边,问我去不去“帽羽”。我说不,她似乎明白了我心意已决。在故作轻松地问我为什么留胡子之后,她离开了礼堂。
之后,我一个人散步,自然而然地朝伊莎贝尔的学院走去。
还没走多远,我就看到了她。她走在街道的另一端,她没有看见我。这一刻于我意义重大,于她却无关紧要,这实在让我想不通。但我提醒自己,当星系碰撞之时,它们会擦肩而过。
望着她,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甚至没有注意到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的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我的眼里只有她身上所有的1.1兆个细胞。
另一件事也让我想不通,那就是离开了这么久,我对她的感情反而越发强烈。我渴望和她在一起的甜蜜琐碎日子,渴望和她闲闲地聊着彼此一天的生活。这种相互依赖所带来的慰藉虽然平淡,却是人间至乐。在我看来,宇宙存在的意义就是把她纳入其中,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意义。
她撑开伞,动作和任何一个女人一模一样。然后她继续向前走,途中只停下来一次——她把零钱递给一个身穿长雨衣的瘸腿流浪汉,那人正是温斯顿·丘吉尔。
家
不能爱的人一事无成。
——格雷厄姆·格林《爱到尽头》
我知道我不能跟踪伊莎贝尔,但我渴望接近这里的人,于是我转而跟踪温斯顿·丘吉尔。我缓缓地走在他身后,完全感觉不到雨。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毕竟我已看到了伊莎贝尔,而且她还活着,一切平安,模样仍如以前一样动人(她一直都很美,即使在我没有判断力不懂得欣赏她时,她也一样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