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龙(第3/5页)
陆北才躺在床上,侧身揽着阿娟,紧紧用力,仿佛在记忆荒田里忽然遇见救命的人,死命抓住不放,苦苦恳求她带他回家。揽着,抱着,手掌触及阿娟胸前,她微微扭动腰肢,嗯嗯了两声,陆北才以为她不喜,转身把双手垫在后脑,眼睁睁望着天花板,眼前仍然看见自己被七叔按倒在地时所伸手乱抓的野草。但阿娟忽然转身用大腿压向他的小腹,并用手指从他耳根开始抚摸下去,下去,再下去。陆北才眼前的草丛冒出一条吐着毒舌的怒蛇。
那个夜晚两人不记得欢好了多少次。一直做,一直做,完结了,再做,阿娟双眼茫然失神,嘴角却挂着神秘的微笑。陆北才精疲力竭,恍若每根肌肉和每条神经都从身上松脱。做完最后一次,应是第六次吧,陆北才面对面紧抱阿娟,已像死蛇了,却仍有渴望,不断磨蹭下身,磨着磨着,热乎乎的眼泪流下,把他和阿娟的脸沾湿。阿娟用舌头舐吮他的泪。他由是哭得更伤心,但不敢嚎啕,担心被爹娘和弟弟听见。一直哭,一直哭,心里不断对自己说,我爱女人,我爱的是女人,我爱操女人。阿娟拍抚他的背,但没哭,她比他坚强。
恍惚良久,终于睡去,天色转亮之际,陆北才睁眼发现身旁的阿娟仍未醒来,便独自起床走到房外抽烟,抽了几口,随手捡起地上的木头和刨刀,蹲下来,一刀刀地削、割、切。手里的刀动得愈快,世界愈是沉静。锋利的刨刀在木头表面上下磨动,每磨一下,木头即薄一分,一片片木屑被刮起,仿佛时间被刮起,记忆被刮起,一下比一下刨得起劲,把昨夜刮走,把十三岁那年刮走,把往昔的一切刮走,虽然他清楚明白,再如何刨刮,散落地上的碎片依然是木,形体变了,木仍然是木。十来分钟后,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房门拉开,阿娟踏出,眼皮红肿得像被刮起的两片木屑,但闪出坚定的目光。
陆北才问:“休息够了?”
阿娟没理会,扎起发髻,慢慢走到神案面前用火柴燃香,台上供奉观音菩萨、关公、王母娘娘、鲁班师傅,把案面挤满,是早午晚必做的功课。望着阿娟的背影,陆北才忽然觉得她就是自己,都是被刨坏了的木头,涌起冲动想把十三岁的遭遇告诉她,让她明白,她并不孤单。陆北才轻声道:“娟,其实……”
阿娟误以为他想安慰她,厉声喝道:“别说!什么都别说!”
“不!我要说!其实,我也曾……我也……”陆北才急了,一急更说不出话。
阿娟把手里的火柴盒啪声扔在神案上,没回头,只提高嗓门道:“陆——北——才!我告诉你,你敢对任何人说半句,老娘宰了你,把你像木头一样刨个精光!”
陆北才吓得闭嘴。阿娟转身到厨房煮粥,他埋头继续刨木,不谈自己,继续把自己的秘密锁在笼里。
此后两人都不提此事,但阿娟变成另一个人,那个夜晚的眼泪如洪水把记忆全部冲走,又或是洪水把她冲去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一切从头开始。阿娟的笑容多了,说话多了,晚上的需索竟亦更多,每隔两三天即恿掇陆北才爬到她身上,或索性自己骑到陆北才身上,主动摇晃,像一匹饿了很久很久的母狼,他是她的嘴中血肉。
初时陆北才尚觉刺激,也卖力回报,然而十回八次后,兴致渐失,甚至有点望床生畏,宁可借口赶工刨木,后来更说担心妨碍她睡觉,把器具挪到天井,一刨便是整夜,不肯回房。有几回阿娟竟然气冲冲地跑到天井把他硬拉回房间,二话不说,蹲下张嘴挑逗,他觉得她急色得滑稽,却也羡慕她的激情,那是一股阿娟无法抵挡的力量,他猜想,蹲在他面前的阿娟必是无比快乐。
阿娟的变化从眼睛开始。白天忙于家事厨事农事,像河石镇上所有妻子,可是到了夜间,眼睛一分一秒地变形,本已细长的双眼拉得更长,眼眶里,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似是白纸黑字写着不可告人的期待,趁陆北才的爸妈不注意,向他飘来勾魂眼色,先如水珠,然后波浪渐兴,再来,是波涛汹涌,预告洪水即将滚滚来袭。到了床上,又是另一番巨浪滔天的狂暴景象,抱,捏,咬,抓,像猎食搏斗中的蜘蛛,生死一瞬,不留半分力气。为免传出声浪惹来讪笑,陆北才经常用手牢牢压住阿娟的嘴巴,她有时候从了,有时候将他的手扳开,狠狠瞪他,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有一回阿娟在他身下呻吟,似在讲话,他把耳朵贴到她嘴旁,听见的竟然是“爸爸……爸爸……爸爸……”陆北才愣住,不敢置信。爸爸?怎么可以呢?她不是恨他吗?到底是恨他还是要他?到底怎么回事?事后他想问阿娟,话到嘴边却打住,问不出来,他答应过不提半句,而即使问了,即使她肯答,亦不一定答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