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失的男人(第9/16页)
因为我是那个会消失的男人,那个没有未来的男人,那个用虚线勾勒出的男人,那个热衷于生活却无法做出承诺的男人。他应该在生命中走马观花,应该为每一天注入云霄飞车般的速度,他应该把时间拉伸,为他走后的日子留下更多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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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个会消失的男人,但我也是那个记得一切的男人。
和以往一样,一天的时光一闪而过——在甜蜜中,在急迫中,在我们对终将失去彼此的担忧中。
我记得万圣节期间那些用来装饰窗台和花园的鬼脸南瓜。
我们在联合广场旁边的一家书店里读了艾米莉·狄金森的诗。
毕士达喷泉前的萨克斯手在演奏《再见黑鸟》。
在麦迪逊公园排队,为了尝一尝“摇摇小屋”的汉堡。
在桑树街一块带围栏的场地上,我和一个比我高二十厘米的人打篮球对抗赛。
我记得去往布鲁克林的悬挂式轻轨上那对争吵的情侣,可他们看上去如此相爱。
康尼岛摩天轮上丽莎的笑容。
我把一束头发撩到她的耳后。
从海边吹来阵阵凉风。
卖冰淇淋的小贩把香草甜筒浸到热巧克力酱里。
在布莱顿海滩等待日落时抽的香烟。
回曼哈顿的旅程。
我们在路上遇到化了妆的孩子敲响各家的门,大喊:“不给糖就捣蛋!”
我记得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这家熟食店,老板声称自己做的五香熏牛肉三明治是全市最好的。
上西区的老电影院在放映卓别林的电影。
我记得当我幻想这一天永不结束时那浓重的痛苦。
清晨时分,时间无奈地从我身边消散。当剧烈的电流冲击着我的大脑时,我记得自己在那一刻想的是,我的生活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的生活也不能。
1999 幽灵船
……大多数有点儿判断力的人都知道,
爱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
根据我们为之付出的精力的多少,
我们或是拥有爱,或是追逐爱,或是失去爱。
——科伦·麦凯恩
首先是寒冷。
一阵仿佛来自极地的寒风。我的脸一阵发麻,手脚僵硬。冰冷的气流钻进衣服,刺透我的皮肤,直抵骨髓。
然后是味道。
鱼干、海带和汽油散发出来的味道。这股混合的恶心气味涌进我的喉咙,让我忍不住想呕吐。我还没站起身,就感到阵阵反胃,我吐了一口苦水,咳嗽得喘不上气来。但最终,我还是站了起来。
焦虑攫住了我的胸口。每一次醒来都同样惶恐,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前方有怎样的危险在等着我。
我睁开双眼,面前是一片既壮丽又荒芜的景色。
天还黑着,但是远方天空的颜色已经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些漂浮物,它们是锈迹斑斑、尺寸各异的船只——古老的蒸汽船、货轮、桅杆交错的帆船、渔船、水上出租船、驳船,甚至还有一艘破冰船。
成百上千只船在船舶墓场慢慢死去。
1
我真的想不出这是哪里。
我极目远眺,没看到我所熟悉的摩天大楼的任何痕迹,只看见几台吊车、工厂里的烟囱以及炼油厂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里显然不是世界上最好客的地方。附近甚至没有一点儿人类活动的迹象,只有汩汩的水流声、缆绳绞动的咯吱声,以及在黑蓝色天空中盘旋的海鸥的叫声,这些声音打破了四周的静谧,却毫无生气。
我浑身哆嗦,连牙齿都在打战。天冷得让人难以忍受。我只穿了一条棉布长裤、一件马球衫和一件对这样的天气来说太过单薄的外套。寒风如刀片一般划过我的脸庞,眼泪流了下来。
为了暖和起来,我把手伸进胳肢窝,又试着往手里哈气,但都不怎么管用。假如一动不动,我恐怕很快就会冻成冰棍了。
我的双脚陷在泥里。四周见不到一个码头。这里不是造船厂,而是一个航海垃圾堆,被废弃的船只只能待在这一片死水中渐渐老化。
一幅世界尽头的景象,令人陡然生出末日的感觉,悲惨又可怖。
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就是沿着海滩走。我把那些幽灵船的影像抛在身后,在烂泥地里走了百十来米,看见一座通往沙滩的浮桥。
我浑身都冻透了。
为了避开从正面吹来的海风,我只得低着头往前跑。
才跑了几步,我的肢体就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肺里却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鼻孔和喉咙都像灼烧一般疼痛。
很快,我的四肢都冻麻了,甚至连思考都很困难,仿佛头脑也被冻住了。
我跑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一片有建筑的区域,那儿坐落着几幢铺着彩色盖板的二层小楼。我来到第一幢楼前,一位老人裹着大衣,正在草坪中央焚烧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