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7页)
出租车驶出车道时,她望着她的菜园子——那就是她的农场。四年多以前,当她最终决定回心转意的时候,这个地方拯救了她。她经常觉得,她园子里的那些蔬菜是在她眼泪的滋养下生长的。
她很感谢那些处方药。它们能有效平和她的神经,使周围的世界变得像雪纺绸一样柔软。只需一片,就能起到安定情绪的作用。倘若没有这些药物,此时的她恐怕早就精神崩溃,难以支撑。她受够了过去那种心神不宁、万念俱灰的日子。
回忆汹涌澎湃,且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她涌来,直到她再也听不到司机的喘息、发动机的轰鸣和路上车水马龙的喧闹。
数十年的时光变成一条粗大的绳索,紧紧把她缠住,然而她无意反抗。她放弃了、屈服了,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不动了。
她忽地听到一阵狗叫,伴随着铁链绷紧的哗啦声。她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也知道自己回到了何时:2005年11月。那年她64岁,还在用着白云那个名字,她的女儿是电视上人人喜爱的大名人。她当时住在一辆废弃的拖车里,地点位于伊顿维尔[2]附近一条专门运输木材的道路旁。她被一团烟雾包围着,鼻孔里全是令人反胃的汗臭味儿……
和大麻味儿。她这会儿正飘飘欲仙,不过嗨得还不够。最近她手头拮据,已经搞不到那么多上等大麻了。
也许喝杯酒能弥补一下这小小的遗憾。她挣扎着从一把破烂的按摩椅中爬起来,结果却撞到了一张胶木咖啡桌。小腿骨一阵钻心的疼痛,空啤酒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她在这栋活动房中小心挪着步,心里却在纳闷儿是车底突然变斜了,还是自己比原先料想的要嗨些。走进厨房,她顿住了。她到厨房要找什么来着?
她眼神迷离地环顾了一下左右,目光落在炉子上的一堆脏盘子上。特鲁克回来之前她得把这些清理干净,要不然他会生气的……咦,那些在披萨盒周围飞来飞去的是苍蝇吗?
她慢吞吞地走到冰箱旁,拉开冷藏箱门。冰箱里的灯亮了,照耀着几块吃剩下的三明治、一箱啤酒和一瓶看起来似乎发绿的牛奶。她砰地关上门,又拉开冷冻箱。箱门架子上放着一个伏特加酒瓶,瓶里的酒只剩下五分之一。她正颤巍巍地伸手去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低沉的柴油机的轰响。
该死。
此时她应该马上开始打扫卫生,可她浑身抖得厉害,而且胃里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都可能吐出来。
外面,狗上蹿下跳,狂吠不止。她能听到它们向他跳去的声音,项圈紧紧勒着脖子,身后的铁链时而紧绷,时而垂在地上。
白云别无选择,只能出去见他。她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她最近洗过澡吗?是不是浑身臭烘烘的?他讨厌邋遢。
她踉跄着来到门口,打开门。起初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外面只是又一个灰蒙蒙的黄昏,空气中混合着柴油废气、狗屎和湿土的气味儿。
她眨了眨眼睛,让目光集中起来。
这时她才看到柴堆旁那辆庞大的红色卡车。
特鲁克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他那鞋尖上垫了钢板的大皮靴在松软的泥土地上砸出了两个坑。特鲁克生得五大三粗,进门时总是先看到肚子后看到脚尖。他一头棕色头发,又长又乱,裹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他的面容很容易暴露他的职业,因为那沧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外面吃风喝雨惯了的人。
然而最能反映一个人性情的地方还是眼睛。特鲁克的双眼又小又黑,让人难以捉摸。
“嘿,特鲁克。”她说着打开一罐啤酒,“我以为你星期二才回来呢。”
他走到明亮的地方,白云看出他喝过酒。因为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嘴角不自觉地耷拉着。他没有接白云的话,而是首先走到那几条他心爱的杜宾犬跟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食分给它们。几条狗争相摇着尾巴,仿佛故意迎接他一般叫个不停,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吓人。白云脸颊上的肌肉抖了抖,但努力保持住了微笑。
特鲁克从她手中接过啤酒,站在从门里射出的灯光中。狗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是仍摇头晃尾地向他示好。而这也是最令他受用的时刻。他们身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笼罩在一团朦胧的雾气中,上面堆满了锈迹斑斑的破汽车、不能用的烂冰箱和废弃的旧家具。
“今天就是星期二。”特鲁克大声说。他一口气喝完了啤酒,把易拉罐向狗群中扔去,几条狗立刻开始争抢起来。随后他一把将白云拉进怀里,紧紧搂住。“我想你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白云不由怀疑他下班之后去了哪里。多半是去了福地酒吧,喝点加了啤酒的威士忌,发一通关于造纸厂如何不景气的牢骚。他身上有股纸浆、油脂、烟和威士忌混合在一起的味道。